果聽見裡頭笑聲不斷,難得的是連王夫人也笑出了聲兒來,門口小丫頭見王瑒和黛玉到了,忙上前打起簾攏,高聲通報道:“瑒公子來了!林姑娘來了!”
王瑒便同黛玉一起進去。
賈母指著王瑒笑道:“這個想也不用我多說,你們家實在親戚,都是認得的罷?”
黛玉便見一個穿著暗沉顏色的衣裳,臉上略見風霜的中年樣貌的婦人掛著笑上來——情知這便是薛姨太太了——拉著王瑒的手道:“認得,認得,怎能不認得?這幾年不見,我們瑒兒也長得這樣大了!早先我聽大哥說,已經取了解了?可正是少年英才了,比我家那一個你弟弟不知好到哪裡去!”
說著又向後引道:“寶釵,來見過你哥哥,你們好幾年不曾見過的,來瞧瞧可還記得?”
黛玉忙向後看時,見有一個站在三春那裡的未曾見過的姑娘落落大方上前見禮道:“瑒哥哥,可還記得寶釵?”
這卻是一個生的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的年輕姑娘,看著比三春等人略大幾歲的年紀。
王瑒回禮道:“表妹,先頭見時都還未長開,這幾年未見,竟是不大敢認了。”
寶釵便笑道:“瑒哥哥也長得越發挺拔了。”
賈母見他們廝見已過,便又向薛姨媽道:“這個是我的外孫女兒,叫黛玉的。”
薛姨媽便也過來,拉著黛玉的手,誇了些好氣度好相貌等語,寶釵便也上來見過。
賈母這才笑道:“日後你們年輕孩子有日子能頑呢,這會子不急著說話,還是都坐下罷。”
眾人便都相互謙讓著分賓主次序落座,王瑒便問道:“怎不見蟠弟?”
薛姨媽忙道:“他跟著來了,方才我遣他去前頭拜見過他姨父,卻不叫他到這裡來。你是不知道我這個孽根禍胎,最是行為無狀,過來了,還怕他言語不當或者放肆起來,在老太太麵前失禮,或者唐突了你們這些妹妹們,所以不叫他過來。”
王瑒便笑道:“那過會子我也到前頭見過蟠弟才是,我們表兄弟久不見麵了。”
薛姨媽喜得笑道:“正是這樣,你們好近的親戚,若還是不認識,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正好趁著來的這一回,大家都熟悉熟悉才好。”
王瑒點頭吃茶不語。
賈母又與薛姨媽談了些經濟世情等話,方才笑道:“我也不拉著你在這裡耽擱,你們姊妹們許久未見,正經是有許多人情私話要說的,方才我見彩霞來探看了幾回,想是急著叫你過去見麵的,便不留你了。倒是薛大姑娘留在這裡頑一會子才好,這裡姊妹們多些。”
薛姨媽先是口稱不敢,又陪賈母說笑幾句,等賈母又提起了方才道:“既是這樣,寶丫頭,你便在這裡陪你這些姊妹們頑罷,我先到那裡見過你姨娘來。”
寶釵忙起身答應了。
薛姨媽便跟著在外頭久候的彩霞和彩雲等人,忙忙趕到王夫人院中,王夫人在閨中之時也隻有這樣一個一母同胞的姊妹,經年不見,哪裡能不想念?早就帶著人迎出大廳來,將薛姨媽等人接到了房內。
姊妹兩個原是年少時常常在一處玩樂的,畢竟王子騰和王子勝兩個是彆院另居的兄弟,又不是一母所生,徐老娘子常常抱怨,彼此之間自然不大親密起來。
後來牛夫人嫁進來,一來便是長子長媳,又請封誥命,立為宗婦,才來幾個月,王老太爺便執意讓徐老娘子將中饋交於牛夫人執掌,言說唯有這樣方才合規矩。
徐老娘子又是氣又是惱,偏生自己又怕年紀大了,沒個兒子傍身,兩個女兒日後還要讓王子騰兄弟幫襯,不得不交出中饋,一心想著要找出個錯漏來才好。
誰知牛夫人身為鎮國公府的長女,原先鎮國公夫人又常隨軍,實際家中諸事並底下的兄弟都是她一手拉拔起來的,到了王家,各色繁雜事務自然不在話下,竟是未曾叫徐老娘子找出個把柄來,加上當初拚著生下薛姨媽,為著或者是個兒子,身子落下了病根,所以雖然年紀比王老太爺還小些,竟是比王老太爺還去的早。
也正是這樣,其實徐老娘子既為繼室,加之王老太爺初時怕她產子,或者會撐腰給兒子爭家裡的權柄,鬨得家宅不寧,執意不肯替她請封誥命,所以王夫人和薛姨媽原來說親時,並無高門大戶來求。
當時賈家地位較之王家還是高出不少的,所以王老太爺接到賈代善的求娶之信,才高興答應了,並沒想到賈代善打的是王家替賈家保駕護航的主意。
而薛家畢竟是商戶,雖然自本朝起,為著原來征戰不休,糧餉供應不足的緣故,所以特設皇商一職,後來隸屬戶部,專為皇家采買所需之物。薛家就是靠這個起家的,家中雖然有錢,但其實不大讓朝中眾人看得起,政事之上也並無多大人脈,所以才來求娶了薛姨媽。
有這樣一層緣故在裡頭,所以薛姨媽雖然不曾怨恨王子騰等人,但同王夫人關係自然更為親近、和睦。
兩姊妹自從薛姨媽嫁到金陵之後再無見過,暮年相見,自是有數不清的話要說,兩人在房內執手敘過一番契闊之情,薛姨媽又送上各等人情土物。
賈政那邊也帶著薛蟠見過了賈赦、賈璉並東府裡頭賈珍等人,便使人來傳話說請薛姨媽住下。
王夫人自然也是要留住,便對來人道:“老爺說的是呢,妹妹這回一來,可是要在咱們家多住些時日,房子我都看著收拾好了,就等著來了好住下的。”
賈母那邊便也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也好有人陪著說說話。”
王夫人和薛姨媽忙立起來聽了,薛姨媽這才笑道:“既是這樣,那我就卻之不恭了,不好費了老太太一番好意,隻是麻煩了你們。”
王夫人忙回說:“不是什麼大事,姊妹之間,咱們客氣甚麼!”
說著,便令家中諸人將薛姨媽帶來的行李等物送到梨香院中安頓。
原來梨香院原是老國公爺賈代善晚年安心休養之所,建得雖然小巧,但分了東西兩側院子,俱是前廳後舍齊全的,也都有一門通向側街,王瑒來時賈母叫住了東邊院子,這會子薛姨媽來了,王夫人便收拾了西邊院子,請她母子三人住了。
這邊薛姨媽和王夫人長篇大論地說些家務人情等話,那邊賈母已經將寶釵的來意問了清楚。
原來今年又是大選之年,皇帝除了要遴選嬪妃之外,皇後又提到各公主郡主到了入學年紀的不少,皇帝近年朝中提倡複禮等話,所以降旨令世宦名家之女皆親名達部,以備選為公主郡主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讚善之職。
薛家自然算不得世宦,但名家總是夠得上的,寶釵又恰是十五及笄之年,所以便來京中一試。
賈母聽後,點頭笑道:“原是這樣,我看薛大姑娘樣貌才氣都是好的,想必是能中選的。”
寶釵忙起身笑道:“老太太謬讚了,寶釵自知材質粗鄙,不過是為著見識見識,不至坐井觀天罷了。”
眾人忙道寶釵過於自謙了。
又說笑一會子,便聽見王夫人處傳消息說治了酒席來與薛家母子接風,賈母便令眾人都陪著去,自己卻推說坐了一日精神不濟,卻要歇一會子養養神,寶釵忙再三請陪。
賈母便笑道:“罷罷罷,帶著我這個老婆子有什麼趣兒?還拘著你們,正經你們小孩子家樂一樂便罷了,讓我躺一躺去。”
寶釵這才答應了,又笑向王瑒道:“幾年未見,瑒哥哥卻是要同哥哥好生喝幾杯才好。”
王瑒忙推辭道:“我酒量淺,如今不大喝了。”
黛玉也笑道:“寶姐姐,哥哥忙著備考,今日醉了,明日哪裡還起得來?少不得頭疼一宿,難受得緊,還是不要了。”
寶釵忙道歉,又笑道:“卻是我不知道了,還請哥哥見諒。”
王瑒搖頭笑說不礙的。
一時屋內眾人各自笑談幾句,才相約一同往王夫人院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