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謙先是在香案前站定,這才緩緩道:“奉上諭:朕聞林如海勤謹克公,兢心國事,與揚州所立功勞甚巨,因其身在揚州,不能立至,朕心唯有蔭其家人方得寬慰。故賜其女林氏,珠玉一匣,寶珠一串,江寧貢緞十二匹……宮花十二。”
連謙林林總總數下來,直念了許久至宮花收尾才停,黛玉等人領賞謝恩已畢。
連謙便笑著上前道:“這就是林大人家的千金罷?果然與彆個不同,樣樣兒都是出挑的。”
黛玉忙道:“多謝內相。”
連謙擺手道:“謝什麼,我不過是當差而已,聽著王公子在禦前恨不能把你誇出一朵兒花來,也是好奇得很哪,如今一見才知果然不虛。”
他見黛玉臉上微紅,自覺已經替王瑒拉了好感,便接著笑道:“我不能留了,宮裡差事離不得我,姑娘,替我與你哥哥帶聲兒好罷!”他隱晦一提自己,也不等黛玉挽留,便一拱手就要去了。
黛玉忙推雪雁,又道:“勞煩公公,公公且留步,拿著這些心意,權當我請公公喝杯茶,潤潤嗓子。”
雪雁忙上前塞一個荷包過去,連謙卻執意不肯受,隻是道:“我也是與王公子投緣,才跑這一趟,姑娘這樣,就是看不起我了。”
雪雁無法,隻好看向黛玉,黛玉聰明靈透,立時明白過來連謙這是向王瑒示好,便也道:“既是這樣,還多謝公公。”
連謙這才笑著去了。
賈政、賈赦等人忙跟上相送。
黛玉望著他們去了,這才道:“把東西都抬到正房裡去罷。”
雪雁等人忙答應著去了。
寶釵原是想走的,想想自己的來意,還不等問出什麼來,又不甘心,正巧黛玉道:“薛大姐姐、寶玉,你們站著陪了我好一會子的,進來坐坐罷?”
寶玉忙跟著要去,寶釵想一想,也咬牙跟著進去了。
屋內下人已將送來的賞賜擺放齊整,滿滿的堆了一屋子,雪雁便道:“箱子都打開。”
眾人隻好又將箱子打開了,黛玉才要說話,便聽見紫鵑笑道:“大爺才是來得巧呢!”
黛玉忙揚聲問道:“可是哥哥回來了?”
王瑒大步邁進來,笑道:“我來的慢了,還不如東西送到的快些。”
眾人忙起身迎上來。
黛玉便笑著將王瑒讓至上座,王瑒看著地上擺著的一箱箱東西,故意笑道:“還是林叔父簡在帝心,我不過說一句話,聖上就賞下這樣多東西來,妹妹,都是你的了,裡頭還有好些新穎的東西,我拿一兩件兒可好?”
黛玉嗔道:“行了,哥哥又說這樣笑話逗我,我還能拿著當寶貝不成,大家分一分,也是都沐浴皇恩了。”
說著便指著那一小匣道:“那是什麼?可是那匣子珠玉之類的東西?”
紫鵑道:“不是,那匣子東西在桌子上放著,我瞧一瞧是什麼罷。”便上前打開一瞧,卻是十二支宮花。
黛玉看見這個,忍不住笑道:“倒是巧了。”她左右環顧,見周瑞家的方才想瞧個熱鬨卻是未來得及出去,正悄聲站在後頭,想偷偷溜出去。
她便笑道:“周姐姐!你走什麼?這有匣子宮花,你也來瞧瞧是你拿來的那樣兒不是?”
周瑞家的隻好上來,王瑒聽了,不禁心頭一跳,暗道,壞了!送宮花那件事竟是提前到這時候出來了,難為黛玉還要受這番委屈!
他拿定了主意要為黛玉出氣,便假作好奇道:“怎麼,周姐姐也拿的宮花?倒是從哪裡來的?”
周瑞家的冷汗都下來了,支支吾吾道:“這、這、這都是好看的。”
王瑒聽她結結巴巴的,便向黛玉道:“怎麼周姐姐這樣含糊?妹妹,還是你來說。”
黛玉淡淡將方才的事說了,王瑒臉色霎時冷下來,端茶沾了一口,“我倒是不知道周姐姐這樣拜高踩低的!”
他重重喝一聲,“外頭守著的婆子呢?我不來你們就這樣看著自己家小姐受人欺負!”
早有一個管事媳婦顫巍巍上來磕頭請罪道:“大爺,原是親戚家的人,我們不好得罪。”
王瑒嗤笑道:“你們不好得罪,做個縮頭烏龜,倒叫你家小姐自己出頭!還愣著做什麼!找兩個人上來,把她壓到老太太那裡,請老太太評個公道!”
那媳婦忙答應了,周瑞家的仍不敢信王瑒就這樣不顧她也是王家出來的陪房,就這樣打他姑姑的臉麵,還要再說甚麼時,上來三四個身高力壯的婆子就堵了周瑞家的嘴拖了下去。
王瑒看著她們拖著周瑞家的去了,這才冷聲道:“你們院子裡的,出去的我不管,凡是今日在這裡的,都罰一個月月銀!若是再有下次,還敢不顧著小姐,身契我也都帶來了,非把你們全發賣到磚窯裡做苦力去!”
那媳婦連聲應是,見王瑒並無二話,這才小心下去了。
王瑒也不管其他,先向黛玉歎道:“你就是太心軟了,才叫人家在自己家裡還欺負你。”
眾人聽了都不敢說話,心內卻在暗暗腹誹,就今日小姐這樣罵她個狗血淋頭還叫被欺負了,真是大爺一遇上姑娘眼裡就容不得沙子。
黛玉聽了也自覺自己心氣平複了,便狡黠笑道:“知道了,還多謝哥哥出手,日後必定更狠些,方才不讓人把稀奇古怪的主意都打到我頭上來。”
王瑒這才罷了。
黛玉見王瑒無話,便指著那匣子宮花道:“這個送薛大姐姐罷。多謝姨太太今日還想著送我兩支花,如今我也得了,自然送回去才好。”
寶釵臊得臉上通紅,礙於王瑒在跟前兒又不好說甚麼,隻好道:“多謝妹妹還想著。”
黛玉道:“今兒過午時候才送過來的,怎麼就能忘了?”
說著也不等寶釵再說,便向雪雁道:“去請姊妹們來,就說我這裡從宮裡得了些賞賜,教姑娘們都來挑挑,看有什麼中意的,我送她們,也省的送了一個漏了一個,到後頭都是撿剩下的,我都不好意思送。兩房太太和老太太的,自然等我挑好了親自去送。”
寶釵聽了,更是不悅,又見王瑒在這裡,更忍不得這樣的丟人,便忍不住眼圈兒微微紅了,泣道:“妹妹這是什麼話!我家好心送東西來,妹妹擠兌一句兩句便罷了,我隻當沒聽見,怎麼說起來還沒完了!瑒哥哥,你也是讀書知禮,考了功名的人,你來說一說,我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妹妹不成!”
王瑒悄悄止住黛玉的話,自己道:“薛大妹妹受不得旁人說話擠兌,怎麼自己倒總是拿話擠兌彆人,倒還做出一副不自知的樣子來。”
雪雁也忍不住道:“姑娘方才說勸我們姑娘那些話,我也勸姑娘一句,您也自重些兒,當誰比誰少一個心眼子不成!明著暗著打聽,也不怕壞了名聲!”
寶釵一呆,這話卻正戳了她的心,她急著立起來便道:“雪雁你這是什麼話!我不明白!鶯兒,我看這裡我是待不下去了,咱們走!”
說著便哭著帶著鶯兒走了,鶯兒跟著出去,也覺得黛玉這裡的人行事著實過分,又恨王瑒偏幫,便恨恨道:“姑娘,咱們今日還借書來看,我瞧著這瑒大爺也不是什麼好的!照我說,就應當把這書掏出來,砸他一臉才好!便是不好砸瑒大爺,砸雪雁那小蹄子也是好的。”
寶釵方才讓雪雁一席話戳破了心思,正沒臉,忽聽鶯兒如此說,仍是不甘心,便喝道:“咱們借人家的書,本就是咱們不好意思的,你還摔人家臉上,是怕不知禮說的還不夠麼!”
鶯兒方才住了口,跟著寶釵怏怏去了。
王瑒那邊看著寶釵去了,也不攔她,隻仍是和黛玉說笑,寶玉又覺得尷尬,又不願意走,思慮半晌,還是坐著了。
眾人正等著三春過來,便聽見外頭鴛鴦的聲氣笑道:“林姑娘可在?老太太叫我來請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