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舅舅家來接, 賈家斷沒有攔著不叫去之理,王瑒當日便打算跟著牛繼宗過去了, 帶著滇楊和梧桐, 留下雪柳和木棉看護幾個丫頭收拾了東西再過去。
江夫人那裡卻商量了接了姑娘們也去住幾天,王瑒還不知那邊要接黛玉過去, 舅舅也沒提,隻當是接她自己過去的,欲同黛玉告彆, 偏生舅舅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多待,接了王瑒就要走。
王瑒隻好先勸道:“大舅,還是要跟這裡的老太太道聲彆才是,我在這裡住了這許久,如今去外祖母那裡, 怎好不說一聲便走的?”
牛繼宗搖頭道:“你大舅母已經過去告彆了,你跟我過去就是。”
王瑒無奈, 便道:“總是要親自說一聲的,哪裡能就走呢?”
牛繼宗隻當他還是個小孩子的,還是護得緊, 其實也是杞人憂天了, 他隻看著賈赦這個樣子,便道賈母收攏人心的本事是一流的, 不見當年回來時還聰明過人的孩子, 到了今日就成了這般模樣, 還對賈母孝順無比, 又見王瑒執意要到賈母那裡告彆,便隻怕王瑒也讓賈母收攏了去,豈不糟心?
所以還是堅持道:“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情很用不著你出麵,家裡大人去說一聲才是正理。”
王瑒見牛繼宗堅持,隻好再找一個理由道:“那我也要先回去梨香院,囑咐丫頭們收拾了書來,我是怕她們不知道該收拾什麼,倘或有所遺漏,或者打亂了順序,反倒是為難我了。既是我要過去了,路過史老太君的院子,難道還就這麼走過去?大舅舅,你聽我這一回罷。”
那邊賈赦賈政原先裝作賞析字畫,特意給他甥舅兩個留了空當,如今聽見如此說,便也笑著勸道:“孩子不小了,過一年便是及冠,不如叫他早日知道些人情往來,也是好的。”
牛繼宗不好再爭執下去,隻好罷了,便仍是叮囑道:“你到了那裡,隻管跟著你大舅母就是,你們稍待也一齊出來。”
王瑒忙笑著答應了,又行禮告彆,方才出去了。
賈赦笑道:“可見是甥舅情深了,這樣不放心他,你們平日裡自然關係和睦。”
牛繼宗緊盯著王瑒出去的身影,聞聽此言,便也笑道:“這是自然,我家就一個姊妹,又隻剩了這樣一個寶貝,不免家裡人就都上心。不隻是我,老太太還掛念著呢,每天都要念叨幾兩遍的。”
賈赦賈政點頭不止,都說是人之常情。
那邊王瑒帶著幾個丫頭到賈母正房中,就見邢、王兩位夫人正在那裡陪著江夫人吃茶說話。
王瑒才進去行禮坐下,就聽江夫人朗聲笑道:“正是這樣,我家裡老太太也是盼著個子孫繞膝的福氣,偏生我家淨是些臭小子,好容易有了兩個閨女,偏還嫁出去了一個,就剩下我家裡的老二還在這裡。底下小一輩兒的孩子們還太小了,不好叫老太太使心的,正是盼著有幾個姑娘們過去一齊頑一頑。
也感念府上瑒兒她姑姑幫忙照顧,所以才特地叫我來請府上姑娘們都去我家住幾天,也好熱鬨熱鬨!”
王夫人聽了心裡一動,幾乎是立刻就想起牛家平常來往的王孫公子來,那些武將家裡不大忌諱姑娘們串門,都是常帶著自家妹子過去玩樂的,若是去了牛家,不說是小男女見麵,便是自己上門接時也能結交幾個家裡有適齡的兒郎的夫人或者讓探春交幾個手帕交,日後出嫁也是寶玉的助力。
便先細聲笑道:“江太太客氣了,說不上什麼照顧的。若是想接姑娘們兩天過去頑頑,想也沒什麼大事,跟家裡都是一樣的。”
江夫人才要笑應一聲,便聽賈母搖頭道:“老二家的,你忘了?過兩日是老太妃生日,家裡孩子們都要在這裡,或者有宮裡來人降下懿旨,屆時人不在可又怎麼是好?”
便又向江夫人歎道:“可是不巧了,家裡正等著這個,不如侄媳婦你先回去說明了緣故,若是日後又有空了,再來叫她們就是,保管等著的。”
王夫人張了張口,終是沒說什麼,心內卻埋怨賈母多事,老太妃嫁到宮裡多少年了,家裡孩子們除了降生時賞過東西,哪一回提起過?
江夫人見賈母駁回,臉上也不變色,先是拍手道:“噯喲,我竟忘了這個!真是該打了!”又接著笑道:“老太太家裡的姑娘們自然要等著接待來使,倒是還有一個,我聽說林家的姑娘也來了?”
她作一副悲傷樣子歎道:“當時我家大姐也寄了家書,都跟老太太說了揚州的事情,老太太聽了,隻覺得可憐見的孩子,年紀小小的就這樣,心內疼惜的不得了,所以這回也囑咐了,叫我一定把那孩子也接過去住兩天。如今眼見府上姑娘們不得過去,不如叫我接了這孩子去住兩天?”
她不等賈母開口,便接著笑道:“老太君可是讓我辦成一件事罷,不然家去了,可怎麼好見老夫人呢?怪折人的。”
賈母本不想讓黛玉去的,其實也是王夫人那個想頭,黛玉是她特地挑好了為著能給寶玉親上加親留著的姑娘,兩個人看著都般配,寶玉瞧著也對黛玉十分上心,結了親,到時候林如海和他的同窗故舊,總是要顧念寶玉的,她自是不舍得寶玉從軍,其實心內也明白,縱是寶玉做了武官,也就是等著吃錢糧的名頭官兒,再大了,有實權的官,賈府是弄不來的。但自家於文官上頭的路子又窄,還主要看林如海的力量,全靠他照顧的,所以十分不願黛玉出去交際或者到哪家裡頭做客,黛玉自是出色非常,倘或哪家夫人相中了,直報到林如海那裡,自己又有什麼法子?
可江夫人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自己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反駁,便隻是借黛玉體弱推辭:“那孩子從她娘去了就一直不大受得住風,所以竟是常在家中待著的。”
江夫人恍若未覺,更高興道:“那正是巧了!我家裡從老夫人病了那年起就養了不少的好大夫,都是內科聖手,醫術精妙,還有一個連先頭太後都誇讚過,如今正好叫林姑娘過去家裡,竟是多住幾個月,一並連病根兒也去了才好呢!”
賈母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樣啊,那既是這樣,便叫林丫頭過去住兩天,隻不要麻煩了你們才好。”
江夫人笑容滿麵,連聲道:“不麻煩,不麻煩!”
說畢,又就著家長裡短等事閒談一會子,才告彆道:“老太君,我家裡還有事情,就不多待了。還是跟您說好了的,我先帶著瑒兒去了,明日便遣馬車來接林姑娘過去。”
賈母點頭道:“是了,你便去罷。”
江夫人這才帶著笑容告彆,邢、王兩位夫人直送到二門上。
王瑒卻在賈母院門口便道彆說是要去盯著收拾東西,江夫人不疑有他,隻是拉著手囑咐道:“收拾了書本子就來罷,家裡頭什麼都給你預備著了。我跟你舅舅外頭等著你。”
王瑒答應了一聲便先往北邊夾道上走,江夫人等人一路往南出二門去了。
王瑒卻悄聲一人到了漱玉院,擺手止住小丫頭們通報,直到了房門口才叫守在外頭的雪雁傳一聲。
那裡黛玉聽見聲響忙迎出來,見王瑒獨自一人過來了,便詫異道:“哥哥怎麼自個兒過來了?身邊的人都去哪兒了。”
王瑒便道:“我叫她們回去收拾東西去。”
黛玉失聲道:“你要走?”
王瑒忙把緣由細細說一遍,又將也叫黛玉去的話說了,“想是老太太那裡來的人不如我快,過會子想必就有人過來請你過去了。”
他回頭見左右無人,唯有一個紫鵑守在外門上,便輕聲笑道:“是我同外祖母說了我們的親事,她急著要見一見外孫媳婦呢!我怕你一時摸不著頭腦,所以才來說與你一聲。”
黛玉這才明白,又覺得有些羞意,便推王瑒道:“知道了,哥哥快回去罷,說了要去收拾東西的,叫人看見在我這裡怎麼好?”
王瑒便笑著去了。
果見不大會子就有賈母房裡的小丫頭來請,黛玉隻做不知道,便問她:“老太太怎麼這時候想起來叫我過去?”
那小丫頭笑道:“今日來了鎮國公府的大夫人,說是想請您去住幾天,老太太叫我來叫您,有話要囑咐。”
黛玉便答知道了,就跟著小丫頭去了。
賈母正在房內等她,見黛玉來了,忙招手叫她坐到自己這裡來,又撫著她的頭發慈愛道:“適才說了是怎麼回事了沒有?”
黛玉便道:“雖是說了,我也不大明白,到底是什麼緣故,還糊裡糊塗的。怎麼就想起叫我來了?”
賈母便將緣由仔細說了一遍,想著見黛玉前日跟周瑞家的生氣的緣故來,便有意無意地強調是見這裡姑娘們都不能去,所以才叫黛玉去的,又笑道:“你不用強逼著怎麼樣,若是不願意去隻管跟我說,老祖宗替你回絕的。”
黛玉聽了,一壁納罕王瑒和賈母說的不一樣,一壁就起了疑心,便道:“還是不必麻煩老祖宗的,人家掛念我母親一場,於情於理我都該親自道個謝去。”
賈母連聲誇幾句,還是問道:“若是隻想道謝,我打發個人去也就是了,很不必你親自去一趟的。”
黛玉仍是道:“還是去一趟方顯得禮儀周到。”
賈母無法,隻好答應了,又問道:“可我身邊的貼身丫頭跟著你去兩個罷?你不要推辭,這樣我也放心些。”
她是想著若是黛玉答應了,便叫兩個跟久了的丫頭去,另外跟上自己身邊的心腹媽媽過去,仔細叮囑了,小心提防黛玉和其他家裡的女孩子交心,更注意那些家裡有兄弟的,不要叫她們常來往才是。
黛玉見賈母這樣行事,心內疑惑更重,她本就靈透,又見賈母非要塞兩個心腹丫頭過來,隻想到這樣讓人家家裡難堪,自己諸事不方便,卻沒想到賈母是那樣主意,但仍是推辭道:“我身邊紫鵑就是老太太給的,若是再叫兩個心裡不安,竟是算了。”
賈母又勸幾句,見黛玉始終不鬆口,心裡也不大願意,便有些冷臉,隻是道:“你非要這樣,我也沒法子,也罷了。你就回去收拾東西罷。”想著黛玉素來孝順,或者一見自己不高興便答應了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