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王瑒自那日從宮中麵聖回來, 因著得了聖上的隱晦暗示, 心內重擔放下來不少,但仍是不敢懈怠。照舊吩咐了門上小廝不許旁人進來攪擾, 自己卻安心每日溫書。
按聖祖時候定下的規矩, 大安照舊是四月初六舉行禮部試, 隻是年限不定, 並不是後期人們熟知的三年一試的考試製度, 而是由禮部、吏部商議, 視官員缺口及往年間隔每年十二月休衙掛印之前商定,再稟至聖前,由聖上首肯, 方能定下來年的禮部試——自要吏部及禮部商議準了,皇帝一般不會反駁。
其實這樣的製度缺漏極大, 往往由豪門世族左右取士年限,年限無定數便給了世家極大的操縱空間, 例如,縱使高官貪汙, 地方腐敗, 吏部隻要延遲上報官員缺口,哪怕等來年禮部試結束, 新科進士也無法立時升至高位, 而其餘各科出身的官員往往頗受歧視, 限製了升官的資曆, 但屬地自然不能無官, 皇帝也隻好隱忍,從輕處置,再做籌謀。
故此此時的禮部試還遠不及後期會試或是殿試那樣嚴苛,考試時間也不是改革後的九天,隻要三天便可,僅試帖經、墨義、詩賦,且每日晚間可以出場尋宿。審查更遠不及後世嚴密,夾帶、替考之事層出不窮,隻要打點好當日監場的巡考官即可,甚至不必至主考跟前,若是主考下來巡視,自然有巡考先行通風報信。
加之禮部試進士科雖然金貴但錄取人數極少,往往不過百之一二而已,其中幾乎不能見寒門子弟身影。
大安建國數百年,曆三朝,至今已至承元十八年,曆數朝中進士,其三代祖莫不是朝中元老,縱有不是高官顯貴的,也是當年隱士之家,而寒門子弟多出身明經或其他雜科,相較取中的士族子弟仍是少數。
據王瑒所知,原本從宋時起科舉便已經改革,但如今所在的這個朝代,或許是因為中間間隔將近三百年的戰亂時期,諸侯割據,雖然有富庶的諸侯國,仍是但重武輕文,文試發展緩慢。
自大安建朝以來,雖然曆任皇帝都在有意識的加重科舉取仕的比重,但進展不大,原本世宗時前期已頗見成效,但至其晚年,好大喜功、奢靡過度,又顧念舊情,科舉亂象又起,及至今日,朝中仍是世家的半壁江山。
閉門讀書的日子格外快些,眨眼便是四月初三,王瑒仍是同往日一樣清晨起來臨過字帖便開始溫書。
卻忽聽見外頭綠蘿連扣幾聲外門,揚聲問道:“大爺,大爺!您可聽見了?”
王瑒不知她有何事,便叫道:“聽見了,進來罷。”
綠蘿忙推門進來,便先行禮道:“大爺,外頭聽說是大舅老爺和大舅太太來了人,舅老爺在姑老爺外書房裡等著,舅太太就去了這裡老太太院中。方才這裡姑老爺派人來說,那邊想請您過去住兩日,叫您到姑老爺外書房見一見。”
王瑒放下手中的書,心中納罕道:“原本說了今年要參加禮部試,眼瞧著沒幾天了,怎麼外祖母和舅舅這時候來接我。”
雖是納罕,但大舅牛繼宗既然來了,總是要見麵談談才好,他便扔下手中的書道:“知道了,這便過去。”
綠蘿忙上前笑道:“我給您換身見客的衣裳再過去罷?您身上這件也太儉省了。”
王瑒為著每日並不出去,所以便穿的鬆快些,今日穿的便是家常簡單的中衣中褲加上一件實地子夾袍,夾袍也是半新不舊的秋香色,這樣出去見人著實寒酸了,也不像話,太不尊重了些。雖然大舅並不在乎這些,但竟以為賈府苛待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兩府關係本就不好,大舅受外祖母影響對這裡成見頗深,所以王瑒更是好奇,大舅如何會上門。
當下王瑒便答應一聲,綠蘿忙上前給他換了。
王瑒這才出了門,因著是去賈政的外書房,不便帶貼身的丫鬟,便出門叫過滇楊和梧桐來,帶上他們兩個。
王瑒一路往賈政外書房“體仁沐德”院中行去。
那邊牛繼宗已經坐在外書房中由賈赦和賈政陪著喝茶。
他素來一張冷臉,又是武將行事,偏生賈赦隻好鬥雞走狗,賈政唯愛酸文歪詩,三人互相寒暄幾句便都沒了話。
一時呆坐在那裡,賈政隻好想方設法找些話頭。
見實在無話可說,賈政隻好道:“卻不知牛兄這回來是為何事?”
牛繼宗五大三粗一個人,坐在賈政外書房精致的小交椅上正不自在,隻覺得又小又不結實,正想開口說一說什麼也好分分神緩緩自己身上的酸痛,忽聽見賈政開口相問,便忙回了。
原來卻是昨日晚間老國公夫人提出來的主意。
牛家老太太姓金,這日才用了晚飯,正大家圍著說說話,金老夫人便想起一事來,開口問道:“今日可是四月初二了罷?”
牛繼宗的夫人江氏恰巧聽見,便開口笑道:“正是四月初二——老太太可是想起瑒哥兒了?”
二舅牛繼祧的夫人錢氏也正在此坐著,便也道:“可是呢,眼見著已經快要禮部試了罷?瑒哥兒先前說要下場的,如今也不知是怎樣了。”
金老太太便道:“既是這樣——枇杷你去叫你家老爺來,說我有話要吩咐他,叫他麻利兒地來這裡,我等著呢!”
枇杷笑著去了。
不多時便有小子通傳說是牛繼宗、牛繼祧來了。
屋內坐著的都是自家的孩子,總是女眷也不必避諱,隻是都起身相迎。
牛繼祧性子和善些,更愛說笑,上來便搶先行禮笑道:“老太太,叫我跟大哥過來卻是為了甚麼?”
金老夫人沉吟了會子,便道:“咱家從老太爺起就不大跟賈家走動,如今我看著瑒兒的關係,竟是稍稍走動走動才好,隻是不要過於親密了。”
牛繼宗二人敘過座位,正聽見金老夫人說完這話,牛繼祧便推推牛繼宗的胳膊,略作誇張狀:“大哥,你快給我一下子,讓我醒醒,這不是做夢罷?跟賈家來往這話,竟是從老太太口裡說出來的!”
牛繼宗懶得理自己這個活寶似的二弟,當下拿著蒲扇似的大手衝他背上就來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