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送走了張濟懸, 本來是無事了,又轉頭去了黛玉的院子瞧一瞧黛玉, 陪著坐了一下午。
眼瞧著是要到晚飯時候了, 黛玉便留他道:“哥哥,許久沒一齊用過飯了,不如用了飯再回去?”
王瑒自然答應。
雪雁便笑嘻嘻地去廚房傳飯。
屋內就剩下王瑒和黛玉兩人。
王瑒便笑道:“妹妹,今日上午, 老太太可是跟你說了什麼了?”
黛玉放下手中描的花樣子,仔細拿鎮紙壓好了, 方才回道:“沒說什麼, 老太太親自道了歉, 兩位舅母也是說抱歉,又送了好些東西的。倒是叫我有些不好意思。”
王瑒道:“沒甚麼不好意思的, 原也是應當這樣。總歸這事是讓你糟心了——對了, 我還沒問一聲, 老太太說了怎麼處置流帛了沒?”
黛玉點頭道:“說了。今兒一大早就叫人送到城外莊子上了。”
王瑒見黛玉麵上有猶豫之色,便笑道:“妹妹還有什麼想說的?跟我不必遮掩這些個。”
黛玉輕聲道:“今日在老太太院子裡,楊姨娘來了。”
王瑒挑眉道:“怎麼?來給流帛求情?我猜必定情也沒求成, 反倒惹了老太太生氣,多半連她也一齊打發了。”
黛玉瞄他一眼, 笑道:“哥哥倒是聰明。說的一點兒沒錯。楊姨娘從外頭哭喊著進來, 跪在老太太腳底下又是哭又是求的, 求老太太饒她姑娘這一回, 日後一定看好了不叫她出門了, 就在自己院子裡閉門思過。”
王瑒搖頭道:“蠢材!原先不說誰都不知道她也摻和進去了。如今可不是不打自招麼?”
黛玉點點頭,歎息道:“連帶我也聽了許多不成樣子的話,原來楊姨娘進來複寵也是流帛籌謀的。她還來扒著要求我,叫大姐姐身邊的白梨推出去了,氣得老太太立時就叫楊姨娘也一並趕出去的。”
王瑒笑道:“還是要多謝白梨了。妹妹你也不必上心——走了更好,誰知道留在家裡會不會惹出更大的禍事來?”
黛玉歎道:“我也不是為這個上心,就是感歎,世間怎麼就這樣多身在苦海不自知的女子,還有這麼多明明能出了苦海,還偏偏要往裡跳的。”
王瑒合掌大笑,“妹妹這是悟了!”
黛玉嗔怪地看他一眼,“人家跟你說一兩句知心話,你倒好,在這裡打趣我!”
王瑒忙搖頭道:“哪裡是打趣你呢?其實妹妹說的極是了,可妹妹怎不想想?你看的苦海,說不得旁人看著就是金山銀海。固然咱們是瞧不上自甘下賤要做妾的女子,可誰知道她們就不是看不上高高在上的咱們呢?誰知人心裡是怎麼個想法!”
黛玉似有所思。
王瑒卻笑道:“妹妹,想這個做什麼!有什麼好想的?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隻是流帛時運不濟碰上清醒人而已。你不如瞧瞧各府上養著的清客相公之類,他們跟流帛又有什麼分彆?一樣的攀附權貴,指望能一步登天的。還不是有人推崇?端看於自己有無利處罷了。”
黛玉正要搭言,卻聽外頭紫鵑笑道:“今兒來得這樣快!擺上罷。”
王瑒便知道是傳飯的來了。
便起身叫黛玉,“妹妹,先去用飯罷。”
黛玉隻好答應。
兩人便一處用過了晚飯。
王瑒見天色不早,不合適再待下去。便向黛玉作辭,帶著一群丫頭婆子回了自己的院子。
綠蘿和鳶尾等人便忙著招呼王瑒洗漱安寢。
王瑒今日也是實在費了些心思,不願再多想,又苦於身邊沒一個能商討的人來,牛繼宗等人也不合適知道張濟懸之事。
畢竟承元帝多疑,手下暗探甚多,這事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險,左右牛家不欲與賈家交往,關聯也不多,不用去這泥潭裡踩一腳是最好的。
王瑒換了衣裳屏退眾人上床安歇,正在床上翻來覆去,忽聽外間兒一陣風聲。
他忍不住心頭一跳:這時候哪裡來的這樣大的風!
才要起身去外頭瞧一瞧,卻見屏風後轉出一個穿著黑衣的人來。
王瑒心中一緊,沉聲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卻不回話,隻是從腰上拿下一塊令牌來往他跟前一晃,啞聲道:“聖上傳召!”
王瑒定睛一看,那令牌果然是雕著五爪浮龍——這是承元帝手下機查處私衛的令牌!
機查處是承元帝還是皇子時手下的私衛組成的一個組織,承元帝登基後正式給了機查處的名號,多為皇帝稽查百官,查處機密要務之用,並不參與政事,也沒有審理之權。
當下王瑒暗道:果然來了!他也不多說,隻是起身穿上外袍,拱手便道:“請。”
那暗探倒是欣賞他幾分,其他官員見了機查處來人沒有不兩股戰戰,幾欲奔走的,他小小少年,竟還鎮定自若,難得,日後必成大器。
思及此處,那暗探態度倒是好了許多——他們也不想得罪日後能封侯拜相的人物,與其日後奔走無門,不如提早與人為善啊。
王瑒由暗探領著上了等在牛府後門的一輛封得嚴嚴實實的馬車。
他在馬車內暗自留意著,果然覺得這是朝皇宮方向去的,心裡才先放下一半的心——是真的承元帝召見,而不是那些人搞出來的鬼主意,這樣他倒是還能猜著幾分皇帝的心思,不至觸怒聖顏。
馬車聲響極小,在夜中聲響也不會引起周邊宅子裡守夜的門人主意。前頭來拉車的馬也是禦馬,行速之快也就是戰馬能比了。
王瑒不過在馬車裡才捋順了心思,便聽外頭有一笑眯眯的聲音叫道:“王公子?到地方了,請下來罷。”
王瑒精神一震:戴權!
他忙從車裡出來,拱手笑道:“怎麼是內相親自相迎?”
戴權仍是一臉的笑模樣,樂嗬嗬道:“雖是老啦,可也是跟著聖上從潛邸裡出來的。要是有個什麼事兒的,旁人聖上還不放心呢!隻好我來跑這一趟。”
王瑒一壁跟著戴權東繞西繞,一壁回道:“內相也是深得聖眷。”
戴權在前頭領路,頭也不回地笑道:“王公子不比老奴差啊!”
王瑒聽了戴權這話,忍不住一笑,戴權這是在給他透消息了——承元帝今日叫他來,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得是有什麼機密之事要交代,應當是跟秦氏有關了。
戴權帶著王瑒走了足有一炷香時辰,方才在一個小宮室前停下了,伸手道:“王公子,請罷。聖上在裡頭等您呢,老奴不便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