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當時就是一愣, 忍不住笑了, 笑聲由小轉大, 若不是顧及著這裡是祭秦氏的靈棚幾乎要笑得外頭都聽見了。
衛若蘭蹙眉道:“你不信我?”
王瑒好容易止住了笑, 眼中已閃著一點子笑出來的淚花, 他含笑搖頭道:“這有什麼好信不信的, 我且問衛兄一句, 如今探花卻是誰?”
衛若蘭淡淡道:“自然是你——若不是你,我也用不著特地同你說這個了。”
王瑒便反問道:“既是已經是我是探花, 衛兄說這些無謂的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上下打量著衛若蘭,雲淡風輕道:“若不是知道衛兄是什麼性子,我倒是要懷疑衛兄這是來跟我抱不平的訥訥道——怎麼, 衛兄覺得小弟德不配位,才不及人, 配不上這探花之位?還是自覺你我相差頗大, 我這是沾了什麼人的光了?”
這回卻要換衛若蘭愣住了,他呆了半晌方才訥訥道:“自然不是雋和才學不夠——當年在揚州你的學問早就是夫子常常誇讚的——我不能及。”
王瑒淡淡一笑,“這不就罷了,既是評卷無問題, 衛兄來這裡說這些做什麼,來同我說主考官公正無私,要我備厚禮謝他麼?”
衛若蘭深深看他一眼, 歎道:“我是不知該自歎不如還是讚你智多近妖了——我說這個不是為了什麼嫉妒……”
他見王瑒似笑非笑, 忽覺有些心虛, 苦笑道:“是, 我承認當日是有些心內不爽——你知道的,身邊長輩不知信誓旦旦說了多少回探花,下來名次卻隻是輕輕的一個二甲進士,心內總有些失落——可也就是那一日罷了,過兩日我自己想明白了,又看了張貼出來的你的卷子,是我不如了。”
王瑒側頭,示意衛若蘭繼續說下去。
“如今有不少禮部官員和吏部的都是當年東宮輔臣,聖上為示恩榮都不曾貶官,這次的副主考中有一位就是了,是他走的路子,故意聯合其餘考官,將我的卷子點為第一名狀元,主考自然覺得不妥,但也不好駁斥太過,所以排成探花就兩全了。
你是知道的,並不是每一次聖上都親自看卷子,一般都是按著考官送上來的順序定了。誰知這回卻忽然起了意頭,要了卷子來看——你原本是二甲裡中等,也是那副考故意壓下去的,聖上見了卷子,默不作聲將兩份卷子的名次都改了,還大發了一回火氣。”
王瑒微笑,“這倒是我該正經去聖上麵前謝恩。”
他倒是明白,承元帝本來就不願衛若蘭中進士,不然也不會在京城裡壓了這許多回,連解都不許取了。如今之所以默認衛若蘭能中進士,不過也是揚州事占了上風,為了安撫罷了。
誰知他們卻這樣不知好歹,明目張膽地要讓衛若蘭探花,這可超了承元帝的底線了——若是探花,進了翰林院就是修撰,能進內閣草擬詔書,能有與皇子講學,教授宦官之職。
讓這樣一個人進了內閣,豈不是明擺著讓有反叛之心的人接觸機密要務?
與皇子講學也是不妥,揚州本來就有皇子參與,若是兩下接上了頭,這不是自己找事?
教授宦官雖然看著不甚重要,但能得翰林們教導的,都要是一宮主管了,打進了內宮,豈不是要讓皇帝睡都睡不安生了!
承元帝不一定是欣賞王瑒的才華,故意把揚州功臣之後提拔到原來他們想要的位子,惡心惡心他們倒是一定的了。
王瑒自不會自得到以為自己能有這個榮幸,讓皇帝為自己抱不平,所以聞聽此言,也不過是說一句罷了,反倒是衛若蘭,顯得格外重視這個。
他不欲談這個,倒想知道衛若蘭怎麼這時候反水,隻令人奇怪。
他轉頭問衛若蘭道:“衛兄為何這時候忽就想起要轉陣營了?”
衛若蘭卻低垂了頭,轉而又問道:“你跟王老大人一直是父子情深,我不知道這樣的情形若是發生在你身上你又會如何——從此小教養你君子之風 、嚴肅正經的父親,忽有一日變成了為了一己私利意圖謀反、這樣不折不扣的偽君子——我從來都以為,聖上是謀朝篡位,蒙蔽先皇,可長了這麼大了,我又忽然發現,義忠老親王雖然是蒙冤被廢,可再立之後,也確實不像是明主所為。”
他看了看跟著來的護衛,“連從小陪著長大的家奴,原以為是忠心耿耿,誰知暗地裡卻是個細作,拿我的私事跟父親邀功。明看著自己新認識的朋友站在了對立麵,一家都要葬身叛賊,我怎能不落荒而逃!”
他眼中含淚望向王瑒,王瑒卻不為所動,隻是嗤笑道:“你也夠無能的了——說了忠心為國,卻又參與謀反,這是不忠;精心侍父,卻又心生悔意,這是不孝;與朋友交心,卻又見死不救,這是不義——我竟是不知道你就到了這種地步,不忠不孝不義!”
衛若蘭眸色漸暗,崩潰吼道:“我又能如何!可恨、可恨偏生我是我,若我是你,就能陷進這樣的境地?若你是我,就一定不會這樣進退兩難?”
王瑒厲聲道:“衛兄這樣,倒不像是公子若蘭,倒像是被棄了的走狗,整日隻知怨天尤人,自怨自艾!”
衛若蘭一下子倒下來,癱了半晌,才默然回道:“是我著相了。”
王瑒不語,隻是垂目把玩手中彩紙。
衛若蘭自己緩了半天,才慢慢說道:“還是說那事,從我知道了父親事涉謀反之後,便一直備受煎熬,眼見事態愈急,我決心站到聖上這邊來了——揚州是經營了大半輩子的地方,算是除了京城的另一個大本營了,若不是內部一直有分歧,另一邊一直堅持要再從揚州謀些銀錢做後備,隻怕那裡早就反了——如今連揚州也保不住,我還有什麼信心肯定這邊能贏?為求家人性命,我便轉投這邊罷了,萬望屆時聖上能饒我家人性命。 ”
王瑒點頭,“這些事,你要等見了聖上再說——衛兄彆怨我直說了,你就知道這一點子事情,與聖上並無多大用處憑什麼要接受你呢?多半還要懷疑你這是要做暗探了。”
“自然還有彆的,”衛若蘭略一猶豫,冷聲道:“我知道揚州之事到底是哪一個皇子參與進去了。”
王瑒看他就要說出來,忙擺手止道:“衛兄且慢!這事你不必與我說,我是不摻和這個的,等我父親回來了,你們詳談。屆時你到底是怎樣,他自有分辨。我是不想知道,也不能知道的。”
衛若蘭也是點頭,看著有些鬱鬱的,“我知道了。”
兩人這裡詳談半晌,便聽見寧國府門內亂哄哄一陣響聲,緊接著誦經聲、祈福聲、鐘聲大作,鼓樂齊鳴,他們便知道這是吉時到了。
衛若蘭忙拱手作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