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黛玉從賈母處回去, 想著賈母的態度,煩悶半晌才歇下不提。且說鎮國公牛府內的王瑒卻也正大發雷霆。
他不是為了彆的, 正是為了今日黛玉之事, 王瑒卻是如何知道的?
原來他特地囑咐了跟黛玉身邊的一個陳媽媽,為了黛玉倘或受了什麼委屈或者有不順心之處, 恐怕隻是自己忍了, 不願多跟王瑒敘說。他雖明白, 也感念黛玉心意,隻是萬萬不能放下心來的。所以才囑咐這個平常跟著黛玉四處走動的陳媽媽盯著些, 不說每日,至少隔兩三日要托人給他遞信,說一說黛玉的境況。
今日便是那個陳媽媽心中不忿,覺得黛玉委屈了,所以才大晚上的趕著叫人傳了信出去——她家裡的姑娘就嫁給了王瑒身邊的一個隨從, 小兩口被王瑒安排著住在了賈府附近。那隨從會寫幾個字, 如今就專管著往王瑒處遞消息, 探春那邊的那個婆子,也是傳給他的。
陳媽媽是跟著黛玉一同進去賈母處的,看得清楚,聽得真切, 所以事無巨細都稟報給了王瑒。
那門上見是來找王瑒的, 便叫梧桐出來, 梧桐一見是從賈府來的, 又見天色這樣晚了還趕著過來, 便知道是有急事,忙拿了信匆匆進去請王瑒觀瞧。
這才有了王瑒的雷霆之怒。
王瑒從上輩子就被教著喜怒不形於色,修身養性的,這還是難得發這樣大的脾氣,屋內杯盞掃了一地,嚇得梧桐溜到牆角躲著不敢吱聲。
他宣泄出來才覺得好多了,隻是臉色仍陰沉沉的。
梧桐這才敢上來低聲問道:“大爺,可出了什麼事兒?”
王瑒坐在椅子上看著滿地的碎瓷片,陰著臉冷聲道:“能有什麼事兒,賊心不死罷了。可恨我明知道那裡不安生,還偏要送自己的至寶進去。也罷,唯有仔細盯著了。但願父親他們能早日進京。”
梧桐聽了半晌不明白,後頭一句“早日進京”倒是明白了,便安慰道:“老爺這回路上並沒有彆的事情,又是走陸路,應當很快便能回來了。”
王瑒低聲道:“那也夠長的了。”
他似是自言自語,梧桐聽著也不知接什麼好,隻好躬身聽著。
“對了,還有一事倒是說給你注意著,”王瑒拿過桌上的信,“裡頭說,賈府算計著要把二姑娘送進宮去,倒是沒說怎麼送進去的。可我看著,眼下的法子,不外乎是遴選伴讀這個茬兒。左右我之前叫你打點著把薛家姑娘塞進去,這回打聽打聽賈家二姑娘可報了名帖索性你一並去辦了。”
梧桐忙應了,忽又為難道:“大爺,賈家二姑娘小的還不知叫什麼名兒呢,賈家也是好大一家子,旁支的遠親的,難免就沒有打著榮寧兩府的名號混進去的,若真送了好幾個進去,可不是分不清了。還請大爺告知這位姑娘的閨名才是。”
王瑒道:“這不是難事,榮府二姑娘名喚迎春。”
梧桐笑道:“是,小的知道了。”
他猶豫糾結半晌,還是咬牙道:“大爺,小的想回您件事兒。”說完,他竟跪下了,“雖聽著是反駁,可小的還是覺著不妥,恐怕日後吃虧。”
王瑒詫異,叫他直言。
梧桐垂頭,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話劈裡啪啦地說出來,仿佛生怕王瑒打斷他,“大爺,您給了老爺的名帖,讓小的打點了把薛家姑娘塞進遴選伴讀的單子裡頭。可小的思來想去,覺著這事兒不大妥當。”
他抬眼看看王瑒麵色無虞,複低頭道:“小的雖跟姑娘們接觸不多,可薛姑娘就在咱們院子隔壁,還是見了不少回。彆的姑娘不敢說,但這薛姑娘真不是那善心的。暗地裡籌謀打算,心機伎倆都不少。”
“她們母女跟您身上下的心思,也就是還瞞著榮府上二太太罷了,旁人誰不知道?隻是平常她待下寬和,常施些恩惠給眾人,所以都不說她的閒話。”
“林姑娘三番五次明裡暗裡提醒,她還隻當不知道;您這樣疾言厲色地對她,她尚還能忍氣吞聲和顏相向,您細想想,這樣的人,那是抓住了杆子就要往上爬的,您給她搬了這登天梯,她能不想赴那蟠桃宴?”
“到時候選上了,雖不是住在宮裡,可也是每旬少說一次,多了就五天一進宮,她這樣心思,豈能不想著攀附?到時候,怕是不記著您的好兒,隻記著您的羞辱責難。”
梧桐說了長長一段,抬眼看向王瑒,苦口婆心道:“大爺,此事千萬請您三思。”
王瑒若有所思看著梧桐,半晌笑道:“沒想著你如今也長進了,心眼兒長了不少。也知道凡事多想想——這是好事。”
他看著梧桐還要再勸,便擺手止道:“這些你都想著了,難道我就不曾想到?”
王瑒眼神微眯,“隻怕你還沒敢說明了、說全了。薛家姑娘進宮那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隻怕說句齷齪的,真選上了她們還看不上我了,想著日後能扒上皇子才好。那時候才是災禍,如今彆的皇子沒顯出來先不說,就是成年了的三皇子和六皇子,爭得也是如火如荼,哪個不是城府深沉的?他們還能因為薛寶釵容貌傾城看上她?還不是為了她背後的咱們家,我使法子叫她進去的,到時候想扯都扯不開。”
他冷笑數聲,“真這樣,隻怕到時候還要用著咱們家,還不能低著頭了,多半施恩似的,好似能給她夫君效力還是恩寵了。她那邊兒若是敗了呢,咱們自然是同黨;若是勝了呢,不管是新帝還是她都容不下咱們。新帝不願讓人知道自己得位背後的齷齪事,她用不著了,自己家也扶起來了,轉頭就翻臉!”
梧桐聽得連連點頭,“大爺說的正是了!比小的想得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