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堅明說了是奉聖命而來,王瑒雖已猜到, 但真聽得他如此說了還是大鬆一口氣。
他忙起身躬身道:“請殿下宣諭。”
鐘堅還是樂嗬嗬的, 連連擺手道:“不必如此,其實也算不得什麼大事。沒有正式的口諭要傳, 雋和坐下聽便罷。”
王瑒心內雖納罕,但仍是小心坐了。
“前日父皇叫我至殿內, 吩咐了一件事,其間提到朝中兩位王大人,俱是讚不絕口。”鐘堅緊了緊身上的裘衣,笑道。
王瑒不語,隻是拱手謝過。
鐘堅不禁笑道:“雋和不必這樣小心——是真無大事。要說起來,也是父皇遣我待他向你道謝。”
“之前你借著回稟賈家秦氏出殯之事, 稟了父皇衛若蘭有意投誠。父皇抽空見了他, 果然是有心思的。也說了不少的實話——想必從九月間的官員任調上你也看出來了。”
他微微一笑, “雋和,這個我要代父皇謝過你。說起來,衛若蘭那裡父皇給了他庶吉士的官職, 算是嘉獎。雋和這裡卻是一直沒有機會提拔,倒是委屈你了。”
“此事臣不敢居功。”王瑒忙直起身來, “原就是馥佩兄之功,臣不過是借花獻佛罷了。”
鐘堅搖頭道:“也不能這樣說,若不是你在揚州同衛若蘭交好, 他隻怕也一時起不得這樣心思。就是起了, 能不能及時見著父皇, 又如何取信也是個問題。若是錯過今年九月,那任免官員又沒有這樣容易了——萬事都是一個巧字。”
王瑒仍是謙辭受之有愧。
“雋和不攬功,冒功,有君子之風。”鐘堅讚道。
兩人說了半晌,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王瑒愈坐愈覺得奇怪,這些事情,如何值得三皇子鐘堅親自來一趟?
不是他妄自菲薄,隻是不論怎樣來看,目前他都沒有值得承元帝和三皇子這樣重視的理由。
之前牽涉到賈家,乃至於義忠親王舊部的事兒便罷了,那是震懾朝堂的大事,值得承元帝和顏悅色待他。
如今又無大事,怎麼日理萬機的這兩位就想起了他來?
王瑒心裡正自納罕,便聽三皇子鐘堅又開口笑道:“跟雋和談笑,果然叫人心裡高興。倒是讓我想起一事兒來,還要問過雋和才是。”
王瑒精神一震,暗道:來了!這才是此行重點!
他忙道:“請殿下細言。”
鐘堅沉吟一會子,緩緩道:“聽父皇說,早在雋和還未入仕之時,有一回得父皇召見,曾提出一個想法。”
王瑒心裡想了想,不由苦笑,當時還真是說了不少的話,隻是多半是為了取信承元帝,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鐘堅說的是什麼了。
所幸鐘堅並不打算打啞謎,他直言道:“科舉,分級科舉之製。”
“當初雋和曾說,如今科舉隻分兩級,省試、禮部試,期間可欺上瞞下,暗中操控之風大為盛行。更有學子水平參差不齊,往往有連經義都不明的就來參加省試了,不止是讓主考官啼笑皆非,從朝政支出來看,也是不小的負擔。”
鐘堅說到這兒,略停了停,看向王瑒。
王瑒心中暗喜,這是他立足朝堂的機會來了!
他忙接口道:“是,當年聖祖為鼓勵民間學子,也是為了打破朝中世家壟斷的局麵,定了規矩。明旨昭告天下,凡有肯讀書者,一經各縣、府初步考校入學宮,生活所需均由朝廷供養。”
“為了這個,當時首輔李世傑老大人還出了奏章,細細陳列了諸多條款。最終實行的,便有學田、月糧兩樣。”
“各縣、鄉都建有學宮,學宮中聘請的先生,都算作吏民,由朝廷統一供養。為維持學宮生計,還劃了學田交由服徭役的百姓耕種,產出用來供學宮日常所需。另有月糧,往往折算成銀錢,每年每人合銀十兩——這數目不小,儉省些足夠一人花用。”
“隻是這樣算下來每年朝廷用在這上麵的銀兩便有百萬之巨。”
鐘堅聽著點頭道:“不錯,我也曾到戶部查過曆年的賬冊,每年支出總有百萬上下——還有不斷增長的勢頭。”
“就是殿下說的這樣了,”王瑒也點頭讚同,“當初李世傑老大人初心是好的,隻是各縣、鄉初級的考校實在過於簡單,更有先生徇私的,所以所謂的寒門學子是越來越多,但都隻是算識得一兩個字罷了。”
他歎息道:“這樣又如何能同世族的士子們比較?還是不得取解,更不必說中進士了。不僅沒有打破如今世家勢大的局麵,反倒給朝廷增大了許多負擔。”
“這正是父皇一直也在煩心的事情。”鐘堅一直留神細聽著,到這兒忙接了一句。
王瑒笑道:“是,如今雖說潮種無戰事,各省也算風調雨順。隻是有備無患,不知西邊韃靼什麼時候又要進犯,加之今年的天氣殿下也是瞧見了的,實在寒冷,說不得冬日哪裡便又有雪災。”
“正是這樣。”鐘堅點頭附和,“若隻是銀錢,如今還可以負擔的,隻怕日後這口子愈開愈大,屆時難以為繼。”
“最主要的,還是當初聖祖想以此平衡朝堂的想法未能得以實施。”
王瑒忙道:“所以臣是想,從科舉這裡一舉從根兒上解決了。改成分級考試,從鄉縣、府、省、京城一路路考上來,選裡頭有真才實學的。拔除那些混日子的,貴精不貴多,著重培養有天賦的寒門士子,不妨待到取得府試資格之後,統一到各省學宮進學,朝廷派遣學官教導——這學官便由聖上親自選拔。”
王瑒說得神采飛揚,半晌才停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這也是臣跟著父親和林叔父從揚州各地巡視得來的一點想法,如今還很不完善,讓殿下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