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見王子騰這時候高興, 才趁此時將方才遇見的一家子難民說了,果然王子騰也隻覺不對。
“蒙邯州離京城數千裡之遙,就算能逃出來, 這時候也避不過巡城的兵丁。況且你說的,女人不說,竟還有老人小孩兒,若是他們逃難的, 路上恐怕不能這樣周全的來了——可有路引?”
王瑒一笑,搖頭道:“父親同我想的一樣,沒有, 他們隻說是路上看顧不及所以丟了。”
“也合理,”王子騰緊緊皺眉,“可那樣又不知如何進京的了, 除非……”
“除非如何?”王瑒見他若有所思,忙追問,“難道還另有隱情?”
王子騰沉吟半晌,緩緩道:“除非是有人幫了忙,蒙邯州緊鄰韃靼諸部, 原先在揚州查到的走私軍馬之事,沒有蒙邯州的官員插手, 是不能這樣悄無聲息的。蒙邯州太守, 是張家的人, 雖是旁支, 但跟張貴妃的大伯交情匪淺, 算起來六皇子還應當喚他一聲二十三舅爺。”
王瑒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連連道:“虧得父親算的這樣清楚!人家旁支的序齒也記得真切,二十三舅爺,哈哈哈,張家家大業大啊!”
王子騰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有什麼奇怪的!再說難道我還去記人家家裡的親戚,自己家裡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還記不過來呢!不過都做到了一州之長得位子上,又牽扯到了咱們,我還能不留心?”
說著又教訓王瑒,“倒是你,像是讀書讀傻了,這些人情交際上的事兒都不會,對頭的底細也不摸清了!”
王瑒舉手連連討饒,又道:“哪裡能傻了呢?不過是感歎張家人實在多了。”
“多子多福啊!”王子騰慨歎一句,又見王瑒一臉不以為然,接著訓他,“你這孩子,偏在這一點上死活不聽的。”
王瑒撇了撇嘴,嗤笑道:“父親這話也不儘然。常言總道多子多福,您瞧那窮人家,是子孫多了,也不見得就富貴了、發達了,往往子孫愈多,人丁稅多了不說,養都養不起。更不必說讀書識禮,一輩子都是靠老天爺吃飯的,代代都窮了,這樣難道就好?
“或者依著我的意思,不說生多了,有那麼一兩個的,好生養起來,也不必追求科舉做官了,有力氣供著些許識幾個字,會算得數,找一個鋪子裡做工,日子不也漸漸起來了?”
王子騰聽了,倒是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好,可也與咱們這樣人家不一樣。從來隻有愁生不出養不住的,沒有生不得養不起的。我王家是隻有你一個,那也是我同你母親實在不能了,前頭多少個俱沒養住。”
“不說彆的,就隻說一個,”他見王瑒不以為然,隻好舉例同他說,“張家為何能建朝短短幾十年壯大?原先老祖宗上他家還連個爵位都不曾有。如今還不是人多了!一家子生個十個八個的,總能有個好的,漸漸的那人脈不就出來了?”
他歎息一聲,“還有一個,拿咱們家來舉例,我隻有你一個兒子,你叔叔更是無子息,主支嫡脈唯有你來繼承,你要是好的便罷了,若是不好,那些底下依附咱們的小家族豈不要再三周全?一不留神,就全家搭進去了,改投彆家又是不小的付出,還招人忌憚。”
“還有一件,咱家隻有你一個不說,當初身子還差,三番五次的眼見就不行,如今是好了,若是說句不好的,你當初還是日後有個三長兩短,王家嫡脈無人,旁支畢竟不如主支,他們想著爭家產還來不及,還能想著撐起王家?王家就敗了。”
“不管是王家還是彆家,甚或是皇家,為何總想著開枝散葉,綿延子嗣?不就是為著一個保障,萬一家主出了意外,能有人撐起家族。家尚且如此,何況國乎?皇帝子嗣不夠,沒有皇子能撐起國家,不免就有有心人妄圖篡位,屆時又是天下大亂。”
王子騰深深地盯著王瑒,語重心長囑咐他,“這不是你能選要或不要,而是你擔負的責任令你不得不做。家族舉全族之力供你一個人,你若為了旁的逃避責任,不僅令親者痛仇者快,也是個懦夫。”
他避開王瑒呆愣愣的眼神,低聲道:“綿延子嗣是皇帝的責任,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天下百姓。還是每一個家族都要做的事,為了不致家族敗落而無能人挽救。”
王瑒是真的現代思想還未曾轉變過來,在現代,他也是出身豪門,但觀念上幾乎有著本質的不同,似乎生子更重要的是私人上的,而不是家族層麵上的。
到了如今聽王子騰的一席話才明白,在大安,在古代,獨木難支,孤掌難鳴是銘刻進每個人骨子裡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認是自己想得太簡單,首要的,如今醫學如此不發達,萬一繼承人出了意外,又當如何?
自己家裡便罷了,若是皇帝出了意外,豈不天下大亂,百姓遭殃!
王瑒一時無言。
還是王子騰看了他一眼,彆的如何終究比不上心裡對王瑒疼寵,先自己笑起來,輕輕搖了搖頭道:“罷了,原來我又不是沒經過,咱家前十來年也是艱難過來的,旁的如何,終究不如你活得恣意,罷了,你隨心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