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的風波外頭傳的紛紛揚揚的,榮府內裡也不好過。
這日探春預備起早至賈母處請安,侍書勸道:“姑娘不如叫上二姑娘四姑娘一處去,如今老太太脾氣反複,您獨個兒去了不知又要受什麼排揎。”
探春想著也是,便邀迎春惜春一同過去,誰料至惜春房中卻見入畫忙忙地正收拾東西,探春驚異道:“這是做什麼去?”
入畫正背對著探春,不防背後有人一叫,還驚得往前躥了幾步,回過頭來見是探春,忙福身賠笑道:“原來是三姑娘——卻不做什麼去,隻是過幾日是家裡老太爺壽日,那邊珍大爺叫接姑娘過去住幾天。已經回了太太了,倒還來不及跟姊妹們道一聲彆。”
探春心知肚明是傳出來元春受罰,寧府那裡不想沾上,便叫惜春躲出去,隻怕這回去了,要到出嫁定了親才能見一見了。
她心裡就有些沒趣兒,偏入畫還笑道:“我們姑娘在裡頭讀經呢,三姑娘不然進去頑頑?這外邊怪忙亂的,仔細弄臟了姑娘的衣裳。”
探春勉強笑道:“不必了,我卻對經沒什麼意思,過去了也是白看著。本是想叫著你家姑娘一同去老太太處請安的,如今瞧著也不必了。”
入畫道:“昨日已經稟了老太太了,說了今日回去,所以便不過去了。”
探春聞言隻好出去,便想著到迎春那裡瞧一瞧——如今迎春定了親,其實都在屋子裡不願出來,更文靜許多。
探春今日過去,還未進門便聽見裡頭司棋嘰嘰咕咕地同迎春說些什麼。
她抬腳想進去,忽聽裡頭司棋勸道:“姑娘,您如今將要出嫁,好歹也管一管身邊的媽媽,您瞧瞧如今王媽媽都成什麼樣子了?幾次偷盜您不管,如今都偷到您貴重首飾嫁妝上來了,那出門子了人家夫家一對,豈有不問的理兒?”
探春忙止住了停下,揮手示意身後侍書靜一靜,留神細聽。
就聽裡頭靜了會子,迎春慢吞吞地回道:“她是媽媽,隻有她說我的,沒有我說她的。再說她不過是當了,遲早贖回來還了也就罷了。難道還不還的?那不必我說,老太太那裡總有個章程。”
探春暗暗咋舌,不料迎春懦弱至此,竟連房中媽媽偷盜都不敢言語,指著賈母能成什麼事兒?等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
果然裡頭司棋氣急敗壞的,急聲道:“我的姑娘!求您也上點子心罷!等著老太太想起來,咱們能落什麼好兒?再一個等您嫁進了孫家,當家太太也是這麼不聞不問的不成?”
探春在門外暗自點頭,更湊近了聽迎春是怎麼答的,就聽見裡頭窸窸窣窣一陣挪東西的響動。
迎春不耐地回道:“卻想這個做什麼!到了孫家,公婆俱在,子媳繁多,如何能用的到我?”
司棋一陣語塞,竟是不知如何回她,隻好負氣道:“姑娘聽不進勸就罷了,我也不必在這裡惹人嫌棄,姑娘自己看書罷!”
探春外頭聽見忙帶著侍書匆匆往外頭夾道裡出去,不大會子果見司棋從裡頭氣衝衝地出來,探春忙側身避過。
侍書問道:“姑娘,咱們還去不去二姑娘那裡了?”
探春長歎一聲,喪氣道:“去什麼?這時候去了隻怕二姐姐也說不耐煩就罷了。”
侍書瞧她興致不高,便小心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可是為了二姑娘生氣?叫我說其實不必,咱們又不似這般。旁的不說,日後您是必定不叫底下這些媽媽們蒙蔽的。”
探春緩緩往賈母院中過去,半晌才歎道:“不是為了這個,不過是物傷其類罷了。想想又有什麼意思呢,在家裡是這樣,處處小心,又要討好太太又要留神老太太,還要顧著姨娘和環兒生事。等嫁出去了,家裡也不給撐腰,少不得又是伺候公婆,周旋妯娌,丈夫還不見得貼心。大姐姐這事兒一出來,你沒瞧見府裡上上下下都恨不得掂著腳走路了?我的親事也受影響。太太也沒心思想這些。”
侍書一陣難受,又不知該如何勸慰。
還是探春自己想了,打起精神來笑道:“都是這樣了,我在這裡自怨自艾也沒什麼用處——罷了,不是還有郡主和表兄答應了替我籌謀?總歸是比姊妹們強些,我也有個退路。”
主仆兩人至賈母院內請安,就見賈母身邊一個老媽媽才出來倒藥渣子,探春迎上去笑問道:“可是老太太用了藥了?這幾帖藥下去可是好了不曾?”
那老媽媽耳有些背,眼神卻是不錯,瞧見了是探春過來,卻不曾聽見說了什麼,便顧自笑道:“三姑娘來啦?老太太裡頭正跟鴛鴦姑娘說話呢。”
她忿忿道:“叫我說也是林姑娘忒不懂事,好不好老太太是外祖母,就這樣頂撞!那林姑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心為了他打算,那麼一個好好的俊俏黃花大閨女肯給他一個半百的老頭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還往宮裡鬨去,帶累的咱們家娘娘都受了聖人怪罪。”
她撇著嘴猶要再說,探春卻聽不下去了——算計不成,自知技不如人,認了也就罷了。怎麼家裡傳出這樣的風聲來!豈不是明擺著打聖上和宮內皇後娘娘的臉?
“我去瞧瞧老太太。”探春扯出個笑臉,帶著詩書便往裡頭走去。
留下那老媽媽還顧自不乾不淨地瞎說。
探春至正房廊下,正想叫丫頭通傳,卻見四周悄無人聲,她心裡納悶,便叫侍書外頭略等,自己卻往裡頭去了。
她繞過屏風,想往內室瞧一瞧賈母,卻正聽見賈母嘶聲問鴛鴦,“可都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