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送走了最後一撥兒賓客,興衝衝往黛玉這邊來。卻見牛夫人正帶著翠玉紅翡等人遙遙地走過來,遠遠便聽見幾個丫頭嘰嘰喳喳的笑聲。
翠玉笑著喚道:“大爺!且等一等呢!”
王瑒隻好停下,便就著這裡上前扶牛夫人幾步。
“你倒是心急得很!”牛夫人含笑嗔他一眼,怪道,“這時候你著急也無用——媳婦還要送到你們新房裡去,豈能在正堂就行?”
王瑒臉上一紅,忙回道:“我知道,不過是過去說一聲兒罷了。”
“那也不必你去,沒有個新郎過去送的。叫人知道了該笑話你急色。”牛夫人點了點他的額頭,笑著吩咐翠玉道,“你過去叫大爺身邊的婆子抬那轎子來,請大奶奶坐了送過去。”
翠玉笑著應了,自過去傳話,吩咐喜婆把早預備好的嶄新的紅綢轎子抬出來。
王瑒雖是答應了牛夫人不過去,可這眼神兒還是忍不住地往正堂黛玉所在瞟。
牛夫人不禁失笑,才想著恨恨戳一戳他,忽聽外頭雲板連聲響起,又急又快,唬得人心頭驚跳不止。牛夫人嚇得一聳,手上不自覺地緊緊攥住了王瑒的胳膊。
王瑒麵色一沉,安撫地看了牛夫人一眼,大步向前道:“哪一個這般沒規矩!大喜的日子誰喝醉了鬨幺蛾子出來不成?”
牛夫人心下略安——也是,今日散了酒與下人喝,這時節必是哪一個喝醉了胡鬨。
梧桐正在身側陪著,聞言忙也出去探看,口內不住呼喝,“哪個灌多了貓尿這時候出來尋晦氣!逮著了看大爺不扒了你的皮!”
他腳下快,眨眼便來至門前,正橫眉立目往外看,冷不防瞧見什麼,卻是嚇得連連後退,手指哆嗦著指向門外,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王瑒心內一緊,正知不對忙往外看時,就見門外連滾帶爬地進來一個叫花子一般打扮的人來,滿身臟汙,拖著一個殘腿往裡湊。
如今已是戌正,天色一片漆黑,一點月色也無,幸而今日王家紅燭高照,王瑒正待借著燭光仔細辨了,那邊牛夫人先認出來,當下驚呼出聲:“李嶺!你是李嶺不是!”
王瑒聞言忙快步奔到那人跟前,抬起下巴來一看,不是李嶺還是哪個!
“你這是如何!”王瑒又驚又怒,也顧不得彆的,急急問道,“不是陪著老爺西山狩獵,你怎麼成了這幅樣子!父親呢?”
李嶺猛咳了幾聲,啞著嗓子道:“完了!老爺叫人堵在西山了!”
他聲音又低又啞,隻王瑒自己聽得清楚,離得稍遠一些的牛夫人等人隻零星聽見了一點半點。
“六皇子逼宮兵變,也、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兵足有上萬之數,原先獵場裡頭隻有京郊大營裡的三千人跟著了,加上老爺不知從哪裡調的一千、林大人帶了五百,總共四千多兵,竟是一場惡戰。老爺他們守護聖上,又有韃靼使者,眾多朝臣,竟是投鼠忌器,不得不退到後山守著。我來時已經六皇子已經攻了五六回,咱們傷亡過半,已是撐不住了!”
“老爺、老爺為護著聖上受了重傷,眼瞧著不行了!”
王瑒大怒,猛喝道:“混賬!”
李嶺嚇得顫了一下。
他話音才落,就聽身後驚呼之聲響起,忙回頭看,就見牛夫人方才過來,正聽見王子騰受了重傷,不行了,她年紀畢竟大了,乍聞噩耗一下子撐不住便暈了過去,翠玉等人嚇得大叫起來,又過去攙扶不止。
王瑒等不得叫人,忙自己匆匆過去撐著,回頭又跟李嶺道:“你說清楚了父親叫你回來可是有什麼吩咐的?叫我求援還是怎樣?”
“叫您請忠順親王!說是親王那裡有兵,也知道緣由,您一說就明白了。請您叫忠順王爺過去馳援!”李嶺忙忙地說了。
王瑒忙讓人備馬直接牽到這裡來,又叫人趕著往忠順親王府、宮內三皇子處先報信,過後自己跟上,省的尋了又沒人兩下裡錯開誤事——幸而今日他成親,三皇子受命監國,今日必定是在宮內住著——再問他可知道京城裡如何,是否有叛賊已經進了城,宮內防護如何。
李嶺臉上臟汙不堪,也看不出神色怎樣,就見他連連搖頭,“我是扮成了叫花子進的城,一路上偷偷摸摸才敢回來。城裡看著不像是有叛賊的模樣,但至少進城十五裡亭處有一處叛軍!彆的是再也不知道了,情形緊迫,老爺彆的來不及說了。”
王瑒點頭示意知道,便叫人帶著李嶺下去,再找一個大夫與他看腿。
這個等著馬來的功夫,梧桐已經召集了王家大小領頭的家丁,正往正堂趕過來。王瑒鬆開牛夫人,命翠玉等先將牛夫人扶到正堂略歇——他回頭想看看黛玉,卻叫廊下的柱子擋得嚴嚴實實,不等叫人去跟黛玉說一句什麼,便聽梧桐高聲道:“大爺,人叫齊了!”
他隻好打起精神肅容看向眾家丁,“你們都是我王家養起來的好兒郎,平日保家護院,不出差錯,京城安定,這卻不是大用。如今到了緊要的時候,京城眼瞧著要亂了,我王家岌岌可危,府裡的老幼婦孺,都等著你們護衛!是漢子的,就拿住了手裡的刀劍,但凡有一個來犯的,殺了回來有賞!兄弟裡頭,有受傷的,我王家養他一輩子,有身死的,我王家養他父母妻兒一輩子!”
他緊緊抿著嘴唇,鷹一樣的眼神掃視著眾人,沉聲道:“我不能守著這裡,就把我王瑒的老母新妻,托付給眾位兄弟,但求諸位,能保我王家!”
王瑒話音一落,人已是拱手而拜,深深地彎下了身子。
底下家丁騷動半晌,就有人高聲喊道:“大爺放心!從您起來了,咱們兄弟日子一天好過一天,這時候不報效,還等什麼時候呢!”
眾人均是高聲應和,王瑒大聲再三謝過,又叫領頭的家丁各處布防,眾人散去。
他正猶豫不知是該帶兵隨忠順親王前往西山馳援,還是應當留在京城守住一家老小——西山王子騰垂危,京城黛玉和牛夫人毫無自保之力,隻怕叛軍攻進京城,西山領兵的王子騰之府首當其衝會被攻擊。王家的家丁比不得訓練有素的兵將,隻怕撐不住,如今牛夫人又這樣,黛玉素來嬌弱,叫他如何放心?
他咬牙想回屋安慰牛夫人與黛玉,隻說自己去去便回,不妨猛然一回頭竟見黛玉立在堂前。
黛玉頭上的紅蓋頭已經掀了,金冠霞帔卻仍在,她微昂著頭,臉上妝飾嬌豔,映著廊下的紅燭,竟像是天仙一般,卻隱有孤傲淩然不可侵犯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