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
——三
“四……?”
為什麼我要閉眼?
萬俟林木覺得, 這是世界未解之謎。
為了緩解剛才閉眼的尷尬, 萬俟林木依次清點四張椅子, 眨了眨眼睛, 一瞬間有種迷糊小貓的錯覺。
“嗯?”分明是五以內的加減法,萬俟林木又點了一遍:“多了一把椅子。”
剛剛進門的時候, 絕對是三把椅子。
因為桌子一麵是靠牆的, 所以另外三麵環擺了三把椅子。
現在多出了一把椅子,靠著牆, 孤零零的單出來。
羅參雖然是個盲人,但是他的聽覺極為敏銳, 就連萬俟林木睜開眼睛的動作,都能被他“一覽無餘”。
進門的時候, 羅參已經聽過了, 萬俟林木的同學去關窗子,明顯繞開了桌子和椅子, 還不小心撞到了一把椅子。
羅參聽得清清楚楚,根據曹文的身高步幅等等,已經把這個房間印在了自己的腦海中。
桌邊悄無聲息的多出了一把椅子, 羅參看不見,自然被絆了一下,險些發生什麼親密的意外……
萬俟林木摸了摸下巴:“會不會是那個鬼的惡作劇?”
剛才房間裡有一隻鬼, 張牙舞爪的嚇唬萬俟林木, 不過已經跑出去了。
出去的時候還神神叨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遊蕩人間太久, 所以變得癡癡傻傻。
萬俟林木搖搖頭,拒人千裡的環胸抱臂:“不管,和我無關,明天一早借了車,咱們就離開這裡,去挖大黃魚。”
管他家產怎麼分?
管他椅子幾把?
管他同學喜歡誰?
都與我無關……
樓下分家產的吵鬨聲喋喋不休,好像童話故事中老巫婆的詛咒,縈繞在房梁上,久久不能消散。
一直到深夜,親戚們吵鬨得精疲力儘,這才暫時避戰,各自“回營”,準備明日的火力。
夜色。
蒼白無力。
大雪悄無聲息的鋪滿大地。
雪花翩然起舞。
將一切,人間汙穢……
掩埋在聖潔與無知當中……
叩叩!
時間指向早七點半點,有人敲響了客房門。
“林木,你醒了麼?”
“是我啊,曹文。”
“睡得怎麼樣?”
萬俟林木的同學。
暗戀萬俟林木的同學。
曹文來了。
萬俟林木還在休息,時間太早了,對於萬俟林木來說,最早的起床時間是八點。
萬俟林木皺了皺眉,“嘩啦!”將被子拉起來,蒙住自己的腦袋,左右晃了晃,把自己包成一個蠶寶寶。
“唔……”
無意義的嘟囔了一聲,又繼續沉入自己的夢鄉。
“林木……”
曹文還在外麵,孜孜不倦,嗓音帶著無儘的溫柔和渴求。
羅參已經醒了,隻有一張床,所以兩個人就像在開心墓場一樣,睡在一起。
挑了挑眉,羅參低聲說:“老板,要不要我幫幫你?”
淺色的眼眸瞥了一眼被敲響的門,似乎在暗示萬俟林木什麼。
萬俟林木窩在被子裡,根本看不見,因此毫不知情。
羅參自說自話,笑容在唇邊慢慢舒展:“老板不回答,就當是默認了。”
掀開萬俟林木的被子,把人從裡麵挖出來。
萬俟林木緊緊閉著眼睛,誓死也不睜眼,羅參沒有強迫他睜眼,隻是把他從被子裡“挖”出來,摟著默契林木,靠在自己胸口。
然後……
“請進。”羅參說。
哢嚓——
客房門被推開,曹文一臉小心翼翼的欣喜,走進來。
“林木,外麵下雪了,我帶你去看看雪……”雪景。
曹文的話戛然而止,眼神慌張波動的注視著萬俟林木。
確切的說,是依偎在羅參懷中,還在熟睡的萬俟林木……
羅參的笑容依舊溫柔,但滿含濃濃的挑釁意味。
“不好意思,木木還沒有睡醒。”
“小懶貓。”
羅參還伸手刮了一下萬俟林木的鼻梁,嗓音寵溺的好像情人間的低語。
林木。
木木。
誰更親切,簡直一目了然。
曹文總是親切的叫萬俟林木為“林木”,昨天羅參就注意到了,不過顯然萬俟林木對曹文沒有意思。
羅參打算幫一幫萬俟林木,而且是免費的。
曹文慌了,神色失落、慌張,而且略微有些憎恨。
但他是個唯唯諾諾的人,都不敢抬頭,因此也不敢憎恨的看著羅參。
隻是憎恨的低頭盯著地板。
“請問有什麼事麼?”羅參進一步挑釁:“木木還在睡,我一會兒幫你轉達。”
“哦哦……”曹文不甘,但不敢多說一個字:“外、外麵下雪了……昨天下了一晚上,大雪封路,你們今天可能去不了,這周圍都無法行車,要等雪、雪停,鏟了雪……”
8:10
萬俟林木伸了一個懶腰,親昵的蹭了蹭枕頭,慢慢醒了過來。
“嘶……好冷。”
“枕頭……好像還有點硬。”
萬俟林木拍了拍“枕頭”,不太對勁兒……
徹底醒了過來,瞪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枕頭。
什麼枕頭,根本不是枕頭!
萬俟林木沒有枕在枕頭上,而是枕在羅參的懷裡。
羅參早就醒了,微笑寵溺的低頭看著萬俟林木。
四目相對。
就算萬俟林木知道羅參看不見,但還是……
耳根稍稍爬起一種熱絲絲的溫度。
羅參惡人先告狀,笑起來:“老板,你的睡相一直這麼不好麼?”
萬俟林木:“……”奇怪,自己的睡相明明很好,怎麼突然……
羅參起來換衣服:“大雪封路了,今天可能無法去挖大黃魚。”
“什麼,封路?”
萬俟林木大跨步衝到窗邊,往外一看……
白皚皚的一片,漫山遍野。
彆墅已經在郊區,四周十分荒涼,彆墅後麵有一片湖水,湖水臨著小山丘,連綿起伏,映照在白雪之下。
雪花還在飄,源源不斷的從高空落下。
不要錢一樣!
公路全部被席卷,沒有一輛車,這樣的降雪量,根本無法行車。
因為雪大,也無法鏟雪除雪,隻能等雪停再走。
“嘖!”萬俟林木望著窗外美不勝收的聖潔雪景,叨念:“晦氣,我的大黃魚……”
“啊,林木你醒了?早飯還有一會兒才能好。”
曹文不知道第多少遍路過客房,客房的門終於打開了。
羅參在洗手間洗漱,客房裡隻有萬俟林木一個。
曹文扒著門框,小心翼翼的探頭:“外麵下雪了,雪景很漂亮,我……我帶你去後麵湖邊走走吧。”
“還記得麼……我……我上高中的時候給你講過的,我家後麵的湖水,冬天下雪很、很漂亮,去看看吧。”
不記得了。
萬俟林木什麼也不記得,什麼也記不清。
他本就有逆行性遺忘症,十八歲之前的記憶模模糊糊,更何況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但是眼下沒事可做,大雪封路也無法去挖大黃魚,樓下分家產的親戚吵個不停,不出去避避風頭,萬俟林木的耳朵可能會被他們喊聾。
萬俟林木妥協了,點點頭,抓起外套胡亂一穿,跟著曹文下樓。
曹文很急切,因為羅參不在,如果晚一些,羅參肯定就會回來,那麼他就不能再與萬俟林木獨處。
“我們……我們快走吧。”
曹文說著,鼓起這輩子最大的勇氣,伸出手去,握向萬俟林木的手。
啪!
兩個人的指尖都沒有碰到,一個黑影突然竄了過來,直接擠在萬俟林木與曹文中間。
“老板,去哪裡?”
羅參!
羅參回來了,換了一身黑色的風衣,戴上墨鏡,腕間的手表也換了,仍舊是他鐘愛的百達翡麗品牌,星空的樣式,不知道換成了什麼限量款,總之依舊很有錢。
萬俟林木無所謂的聳聳肩:“去後麵湖邊走走,一會兒才能吃早飯。”
羅參點點頭,滿臉微笑:“不介意我和你們一起去吧?”
介意!
曹文介意!
但曹文不敢說出口,唯唯諾諾的縮著脖子,含胸駝背,咧著最慘烈的笑容,使勁搖頭:“怎麼……怎麼會呢,一起去吧。”
羅參“看”向曹文:“曹先生不用處理父親的後事麼?”
他說到這裡,萬俟林木才想起來,的確如此,曹文的父親昨天剛剛過世,曹文難道不用處理喪事麼?
曹文看起來很“清閒”,清閒的情緒太理所應當了,萬俟林木都沒有多加注意。
曹文麵容有些尷尬,苦笑了一聲,從二樓低頭看向一樓客廳:“親戚們都幫忙了,沒我什麼事……”
樓下的親戚們,忙碌而熱心。
——哎呦,大姑,地庫裡有一些名酒,咱們也分一分吧?
——你們快看,這邊有個保險箱!
——天呐呦!曹元正做了那麼多壞事,得屯了多少寶貝?密碼是什麼?
強盜。
一群強盜。
而曹文卻不捍衛自己的主權,也沒有一絲半點的憤怒,像是局外人一樣,旁觀著這些強盜,搶走他父親的遺產和遺物。
曹文。
好像一個看熱鬨的旁觀著。
羅參掛著溫柔的笑意,語氣卻一點兒也不溫柔:“看來曹先生和父親不親近呢。”
曹文被點破,尷尬的杵在原地,好像斷腿的木樁,尷尬的臉皮生疼,“我……其實……我父親一直奔波工作上的事情,不怎麼管我,我也很少回家,所以……”
的確不親。
如果父子關係真的親近,會容忍這些強盜麼?
會在乎自己的父親是個人渣麼?
不管他是人渣也好,是英雄也罷,無關乎這些,他就是父親。
就好似老劉對於小麗的親情一樣,不管於小麗做了什麼,老劉依然那麼盲目。
顯然,在曹文的心裡,他的父親更趨近與人渣,而不是親人。
萬俟林木冷漠的看向曹文:“走吧。”
萬俟林木首先下樓,一樓一片狼藉,客廳裡堆滿了東西,應該都是曹元正的遺物,還沒有瓜分完畢。
一張老照片歪歪斜斜的靠在桌角,萬俟林木隻是瞥了一眼,皺了皺眉,指著照片其中的一個人說:“這是誰?”
“哦,”曹文說:“是我叔叔。”
叔叔?
就是據說被曹元正害死的那個弟弟?
曹元斫。
聽說曹元斫比哥哥爭氣,有自己的公司,生活太好,曹元正嫉妒弟弟,搶了弟弟的公司,活活氣死弟弟,還想強/暴懷孕的弟妹,事後假惺惺的哭訴,想要撫養一出世就沒了爸爸的小侄兒。
原來這就是弟弟。
萬俟林木多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男人,比曹元正年輕很多的樣子,年齡差很大,兩個人站在一起,親密的合影。拍照片的時候,兄弟倆感情應該還不錯。
萬俟林木這個冷漠無情的人,突然對陌生人感興趣,羅參轉過頭來,手指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萬俟林木側過頭去,湊在羅參的耳邊,低聲說:“昨天那個鬼。”
昨天從客房竄出去的那個鬼,原來是曹文已經死掉的叔叔。
死掉好幾年了,依舊徘徊在曹元正家裡,看來的確死得冤枉,執念未了。
羅參沒說話,抬手向上指了指。
萬俟林木抬頭去看,他們已經站在一樓客廳,仰望二樓,隻能看到二樓的樓梯。
樓梯口,一個黑影蹲在上麵,緊緊抱著樓梯扶手,麵額蒼白,神神叨叨。
曹元斫!
曹元斫目光陰森,像兩條毒蛇,俯視而下,直勾勾的盯著曹文的背影。
念咒一樣叨念:“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曹文也抬起頭來,根本什麼都看不見,二樓的樓梯口空蕩蕩的,隻是今天彆墅裡的穿堂風有點大,可能是外麵很冷的緣故。
曹文默默地注視著萬俟林木與羅參的小動作,隻覺得這是他們之間的“情趣”。
低下頭來,怨毒的盯著地板。
隻敢盯著地板……
彆墅後麵真的有一片湖水。
湖水不是很大,湖麵前是一片草地,春天適合野炊,整片草地上鋪滿了白雪的地毯,孤獨的樹立著一棵參天槐樹。
三個人漫步而來,沒想到已經有人在欣賞雪景。
是曹文的舅舅、舅媽,還有一群叫不上名字的親戚。
萬俟林木昨天見過曹文的舅舅和舅媽,就是來搭訕,誤認為羅參是律師的那兩個人,還假惺惺的給了曹文一部舊手機,讓他留個念想。
五六個人簇擁在一起,麵對著湖水,低聲說著悄悄話,並沒有看到走過來的曹文。
“曹元正的遺體,是怎麼發現的?”
“在洗手間裡,說是心臟性猝死,誰也不知道。”
“醫院說早死了,早就沒得救,送到醫院都死了幾百回了。”
“他那個唯唯諾諾的兒子都沒發現?”
“沒發現,曹文麼?能發現什麼?”
“指不定他也盼著他爹早點死呢。”
其實曹元正並非昨天早上猝死,而是昨天早上被人發現猝死在家中。
曹元正平時身體很健康,忙於工作,十足的工作狂。
妻子早早去世,兒子和曹元正不親,家裡親戚也不來往,因為曹元正十足是個人渣敗類。
沒人知道,曹元正患有心臟病。
曹元正心臟病突發,跌倒在洗手間裡,藥瓶就在曹元正的身上,一起跌了出去。
不幸的是,卡在了洗手間的水池管道後麵。
顯然那時候,曹元正因為心臟病,無法將藥瓶從管道後麵取出來……
“曹元正最後兩通電話,是撥給他兒子的。”
“我看了他的手機,第一通響鈴八聲,沒有接……”
“但是第二通接了,通話時長10秒。”
“他兒子都沒回來,你們說,是不是曹元正人渣到,他兒子都不想救他。”
“可能就在想,唉死了算了!”
曹文愣愣的站在原地,又變成了斷了腿的木樁,歪歪斜斜的站著,死死握拳,怨恨的盯著地麵。
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
響鈴八聲。
曹文一直都不喜歡接他父親的電話,那天也是。
父親的來電顯示,好像眾人指點的咒語。
——人渣的兒子。
——哎呦,也好不到哪裡去。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彆看他不說話,其實是蔫兒壞。
那天曹文也沒有接電話,任由電話嘶啞的響起,又停歇。
可來電孜孜不倦,第一次響完,第二次又催命一樣打來。
曹文暴躁極了,氣急敗壞的接起電話。
——喂!
——什麼事!
——喂!說話啊?
——沒事掛了!
哢噠。
通話結束——
呼入時間:10秒
曹文掛斷了電話。
掛斷了曹元正最後搶救的機會。
掛斷了人渣父親的一生……
三天後,曹文因為萬俟林木借宿的事情,一早回到家來,推開洗手間的門,看到死在地上,已經僵硬的曹元正。
父親的手緊緊握著手機,另一手向前,緊緊握著卡在管道之後的藥瓶。
藥瓶卡的是那麼鬆。
隻要稍微用力,就能摳出來。
但對於當時突發性臟病的曹元正來說,又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那麼的……
絕望。
曹文站在洗手間裡。
老舊的水龍頭,滴答滴答——
漏著水。
曹文居高臨下,盯著父親已經僵硬的遺體,心想……
——啊,父親已經這麼有錢了,為什麼就這麼摳門,不肯換新的水龍頭。
——漏水,煩死了。
對於彆人來說,曹文死了父親。
對於曹文來說,曹文死了一個陌生人……
“啊!”
舅媽尖叫一聲,發現了站在他們背後的曹文。
“你什麼時候來的?”
“偷聽我們說話!?”
“什麼德行啊?你爸就是這麼教你的?!”
舅媽尖叫著,刻薄的指尖恨不能直接戳到曹文的鼻子。
萬俟林木默默翻了一個白眼,他來河邊,就是為了不看到爭家產的狗血大戲,哪知道湖邊也在所難免。
“我……我……”
曹文斷斷續續,使勁擺手,不敢抬頭:“我……我沒有偷聽,我、我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算了算了老婆,咱們走吧。”
“早飯也該好了。”
“咱們去吃早餐,彆置氣了。”
舅舅老好人一樣,打圓場,哄著舅媽往回去。
“呀——”
舅媽再次尖叫一聲:“老公!我的手表不見了!”
“卡西歐的!”
“兩千塊買的那隻!”
“怎麼辦,老公!”
一個親戚指著曹文,“肯定是他偷的!”
“沒錯,我也覺得是曹文。”
“剛才他就站在你身後,一直鬼鬼祟祟的不說話。”
“曹文他們家早些年窮慣了,狗改不了吃屎!”
“是啊,這幾年曹元正雖然賺了錢,但還是摳摳縮縮的,不給他兒子買這個,不給他兒子買那個,肯定是曹文看你的手表好,偷了!”
曹文慌張的擺手,說話磕磕巴巴斷斷續續。
“我……”
“我沒有啊……”
“我沒偷手表啊,真的。”
“我……我真的沒有……”
啊——
我這暴脾氣!
萬俟林木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臉。
平靜冷淡的性子,都能給曹文氣上天。
一句完整話也是說不出口,好像化身了古早味小言劇裡的女主角,隻會可憐兮兮的說:我不是,我沒有,我……我……我……
“喂!”
萬俟林木冷笑一聲,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
“乾什麼!?”舅媽相當不客氣:“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一個借宿的外人,管什麼閒事!?我可告訴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