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鏡棺中緩緩坐起來的,竟然是火浣!
“你們……終於來了。”火浣輕聲開口, 聲音沙啞, 帶著一絲絲不可察覺的笑意。
羽燃看到火浣, 又是震驚又是欣喜:“火浣!我們終於找到你了,太好了!太好了!快,快走,我們帶你出去, 這裡很危險, 彆碰任何東西,咱們快點離開這裡!”
羽燃這麼說著,總覺得有什麼地方怪怪的。
怪怪的……
火浣以前是不能說話的。
火浣沒有羽燃的緊迫感,很鎮定的坐在鏡棺之中。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鏡棺裡不隻是火浣,還有一個人……
不,應該說是一具屍體。
一個死人。
那具屍體已經腐爛, 麵目看不清楚, 斑斑駁駁, 衣服也腐爛了,黏在身上,和腐肉分也分不開。
棺材蓋子打開,屍體散發著一股腐爛的臭味兒,讓眾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而火浣和屍體共同躺在一口棺材裡,卻沒有任何不適的樣子。
火浣甚至伸手摟著那具屍體,輕輕的撫摸著屍體斑駁的臉龐, 斑駁泥濘的頭發,視若珍寶。
火浣的動作讓眾人都打了一個寒顫。
就在這時候,火浣沒頭沒尾的說:“都是我做的。”
“什麼?”羽燃說:“火浣,你怎麼了?你在說什麼?快跟我們離開這裡,這裡太危險了,大家都是為了找你才進來的……”
“我說。”
火浣打斷了他的話,淡淡的說:“都是我做的……投影,你們難道忘了麼?”
投影?!
醬缸的事情,萬俟林木他們是外來人,本來什麼也不知道,還是因為投影,大家才知道了火浣皮。
當時投影突然出現。
火浣坦然的說:“我偷換了投影。”
原來是火浣!
其實細細想來也是,哪有那麼多玄乎的事情,羽家隻有兩個家仆,一個是羽伯,一個是火浣。
能偷偷做手腳的,無非也就是他們兩個人而已。
羽燃震驚的看著火浣:“這……為什麼?”
羽燃身邊沒什麼同齡人,羽伯年紀也大了,說話說不到一起前去,火浣是他唯一的說話對象。
他一直都將火浣當做自己最信任的人,哪知道有一天,火浣親口告訴自己,投影是他故意偷換的。
火浣笑了笑,輕輕挑了挑嘴角,但笑容不達眼底,顯得異常冷漠,和他冷漠剛毅的麵容正好相配。
“為什麼?”火浣反問:“為什麼?當然是想要引人進入地宮,發現你們羽家的秘密。”
羅參突然開口說:“二虎也進入過地宮吧?”
當時二虎調戲羽燃,被發現之後轟走,萬俟林木和羅參本想去找二虎的,但是二虎沒來由消失了,羽伯就在門口,說沒見到任何人。
二虎當然不是消失,他根本就沒有離開羽家,而是進入了羽家的內部。
羽燃淡淡的說:“沒錯,是我讓二虎下地宮的,我告訴他,這地宮裡有羽家的秘密,他可以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
二虎想要敲詐羽燃,自然抵擋不住誘惑,從祠堂的棺材進入了地宮。
但他進去之後,並沒有讓火浣如願,二虎發現了羽家是羽民的後裔,可他沒能把這些事情帶出去,因為貪婪,二虎觸碰了有毒的金山,最後燒成了一張火浣皮。
火浣冷冷的說:“這個蠢才,我已經告訴過他,不要碰任何東西,可他偏偏不聽。”
二虎為了金子,身體著火,因為疼痛,猛奔到了洞口,從裡麵鑽了出去,就是當時大家看到的模樣。
可他沒來得及說任何話,就已經被燒死了。
羽燃震驚不已,喃喃的說:“這……火浣,可這……這是為什麼?”
火浣淡淡一笑:“為什麼?”
“當然是為了報複你們羽家!!”火浣的聲音沙啞,聲音並不高,卻透露著一股森然。
羅參看了一眼鏡棺,平靜的說:“你就是鉤喙吧。”
他說的雖然是問句,但是語氣非常平靜,好像並不需要火浣本人驗證,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眾人看向火浣,大金說:“鉤喙?壁畫上的那個鉤喙麼?那豈不是東漢末年的人?”
火浣輕笑一聲:“沒錯。”
如果火浣是鉤喙,那麼……
他身邊的這具屍體。
萬俟林木挑眉說:“你的弟弟?”
火浣愛惜的抱著那具“體無完膚”的屍體,輕輕的為他捋順頭發,好像在對屍體耳語,眉眼間是從所未有的溫柔:“弟弟,你快睜開眼睛看看,當年把你我害的那麼慘的羽家,終於要滅族了,你快看看吧。”
羽燃是羽家的後代,說白了,他是貂夫人和彆人偷情的後代,和小公子還有點聯係,但是和大公子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貂夫人逼死鉤喙,這筆債,仿佛是血海深仇!
火浣冷冷的盯著羽燃,挑唇一笑:“多少年了?多少年了,羽家終於要滅族了,我終於可以大仇得報了!”
萬俟林木說:“你故意把我們引過來,其實就是為了讓羽家滅族?”
羽燃聽著,心口一陣陣發顫,真正的羽家人,也隻有羽燃一個人了,如果羽燃死了,那麼羽家就算是滅族了。
火浣點了點頭,很坦然的說:“沒錯。”
火浣三番兩次將火浣皮的事情放在眾人眼前,但是羽燃並不想管這件事情,也不想深究這件事情,讓火浣非常失望。
火浣迫不得已,隻好假裝被拖進墓葬,羽燃著急,這才下了墓葬。
這個墓葬裡到處都是機關,是當年貂夫人害怕鉤喙報複自己,所以修建的機關,即使鉤喙起屍,也無法順利從墓葬走出去。
火浣冷冷一笑:“我把你引下來,就是為了讓你們羽家自食其果!”
貂夫人的機關,殺死的將不是鉤喙,而是她的後人,是貂夫人親手葬送了自己的部族!
火浣臉上浮現出一絲可惜的表情:“真可惜,你們羽家的人還真是命大,這麼多機關都死不了。”
他說完,臉上的表情變得冷硬下來,微微皺眉,盯著羽燃的眼神冷徹骨髓,幽幽的說:“不過,你的命就算再硬,也逃不過今天了,今天……我要讓你們羽家,徹底斷子絕孫!!”
羽燃怔愣的看著火浣,他沒想到,日日在自己身邊的火浣,竟然是最痛恨自己的人。
每日裡一睜開眼睛,羽燃都能看到火浣守在自己的床邊,伺候他洗漱更衣,起居飲食,無微不至。
雖然火浣不會說話,但是細致又溫柔。
他很難想象,有一日這樣的溫柔突然崩塌,灰飛煙滅。
那個對他最溫柔的人,竟然是最痛恨他的人……
羽燃喃喃的說:“不……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萬俟林木說:“但是我有一個問題,依照你的本事,應該很輕鬆的就能殺死羽燃,為什麼要煞費苦心的,又是投影,又是假裝被拖進墓葬,就是為了引羽燃進來,讓貂夫人自食惡果,親手殺死自己的後代麼?”
這未免……
也有點太畫蛇添足了吧?
如果真的恨一個人,還這麼講究殺法麼?
火浣並沒有立刻回話,羅參倒是微微一笑:“很簡單。”
他說著,指向鏡棺。
一口猶如玻璃一般透明的鏡棺,靜靜的躺在空中亭台的正中間,肅穆又安詳。
鏡棺之上雕刻著各種花紋,連成一片,又像是文字,或者是銘文。
羅參說:“鏡棺上的文字是後雕刻上去的。”
白先生也肯定的說:“沒錯,我製作的鏡棺沒有文字。”
羅參又說:“這上麵並不是簡單的銘文,而是永世不得超生的咒文,我在無啟族的書典中見過。”
“咒文禁錮著屍身,所以你們看到的火浣是假的,真正的火浣還躺在棺材裡。”
羽燃瞬間就懵了:“什麼……羅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羅參又指了指頭頂上的鏡棺原石,解釋說:“真正的火浣還被封印在棺材裡,咒文和鏡棺結合起來,讓火浣永世不得超生,他永遠也無法從鏡棺中走出來,是頭頂的這些原石,複製下了火浣的影像,他的影像走出了墓葬,就是我們看到的火浣,說白了,就好像投影一樣。”
他們看到的火浣隻是一種投影。
羅參又說:“投影的火浣,不是真實的存在,因此他們根本沒有殺人的力量,無法完成報仇。”
萬俟林木恍然大悟:“怪不得他總是要揭穿羽家,揭穿了羽家,羽家下麵的地宮也就會被發現,到時候火浣的屍體就會被人發現。”
羅參點點頭:“他是在尋找可以解開咒文的人。一方麵,咱們進入地宮,羽燃很可能死在貂夫人親手設計的機關下,另外一方麵,說不定也可以解開鏡棺上的咒文,讓火浣得以求生,一石二鳥。”
也正是因為火浣隻是投影,完全沒有靈力,所以兩代的無啟族族長都在羽家,卻沒有發現火浣的不同尋常,以為火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家仆。
萬俟林木說:“原來如此,火浣你現在在棺材裡,要怎麼報仇?”
火浣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羅三爺,我們做筆交易如何?你們要鏡棺,我想從鏡棺裡出去,你幫我解開鏡棺上的咒語,這並不難辦吧?”
羅參微笑說:“解開咒語之後,你要乾什麼?”
火浣臉上烏雲密布:“羅三爺,您說呢?”
當然是……
報仇。
隻要火浣離開鏡棺,擁有了報仇的能力,他肯定第一時間殺了羽燃,讓羽民滅族。
火浣話音剛落,就聽到羽燃輕笑了幾聲,笑聲輕飄飄的,就像是一片羽毛,飄悠悠無聲無息的落地。
眾人看向羽燃,羽燃滿臉帶著笑容,嗓子快速的滾動著,定定的看向火浣:“火浣……”
火浣冷冷的打斷他的話:“我的名字,喚作鉤喙。”
羽燃點點頭,似乎沒有想要糾纏這個問題的意思,繼續說:“反正……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且我沒有結婚,也沒有後代,羽家到我這裡,本就要斷子絕孫的……”
羽燃喃喃的又說:“謝謝你這些日子,陪著我這個瘸子,即使不是出自本意,但是我……我還是要謝謝你,你沒來羽家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後來你來了,才有人聽我說話……謝謝你,這些年都謝謝你……”
“我完全不知道,你看到我,原來是在看仇人……”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完成你的心願……”
羽燃一個人斷斷續續的說著,突然銀光一閃,他的手裡竟然握著一把折疊匕首。
刀刃彈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嗤——!!”一聲脆響,直接插進自己的心口中!
“羽燃?!”
“少爺!”
眾人大喊了一聲,羽燃狠狠將匕首紮進心口,因為疼痛的下意識反應,插進去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忍著心口的劇痛,拚儘全力,又是“嗤!!”一聲,匕首再次紮進去一截,直到隻露出一個尾巴。
羽燃完成了這個動作,仿佛耗儘了他全部的力氣,“嘭!”一下跌在地上。
他癱在地上,雙手全是血,眼神渙散,卻在尋找著什麼,迷迷糊糊的望向火浣,嘴裡喃喃的說:“火浣……火浣……”
羽燃突然自殺,這舉動實在太令人震驚,火浣也震驚的呆立在原地。
“我……報仇了……”
火浣盯著倒在血泊裡的羽燃,臉上表情扭曲:“我報仇了,我終於報仇了,羽家……終於滅族了,太好了,你看到了麼,我替你報仇了!”
火浣說著,愛惜的撫摸著懷中的屍體,又是猙獰大笑,又是痛苦扭曲的說:“羽家終於滅族了……羽燃死了……他馬上就要……死了。”
說到最後,火浣的眼神開始搖晃起來,不知道是慌張,還是害怕,他的心底裡竟然升起一股濃濃的揪心感。
是什麼,讓他這麼難過?
是仇人的死……
火浣眯起眼睛:“不可能,我該高興的,對,我很高興。”
火浣努力的說服著自己,他的餘光瞥見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羽燃。
羽燃渾身都是血,染滿鮮血的手朝向火浣,似乎想最後摸一摸他,火浣自然是不會讓仇人如意的。
火浣冷漠的注視著羽燃。
羽燃眼神渙散,眼眶發紅,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怎麼樣,眼角有濕乎乎的液體彌漫開來,將睫毛打濕。
他嗓子裡發出“嗬……嗬……”的聲音,伸起來的手,“啪嗒!”一聲落在地上,再也沒有抬起來。
羅參蹲下來,探了探羽燃的鼻息,淡漠的說:“他死了。”
“死了……”火浣重複說。
火浣點點頭,緊緊抱住懷中的屍體:“太好了,我的大仇,終於報了,這下也安心了。”
他說著,卻感覺有些不對勁,懷中的屍體突然開始燃燒。
悄無聲息的“燃燒”,腐爛的速度加快,越來越快,瞬間就要變成灰燼。
“怎麼回事兒?!”火浣緊緊的抱住弟弟的屍體:“這是怎麼回事?這不是鏡棺麼?他的屍體為什麼會損毀?”
火浣是死了之後,立刻進入鏡棺的。
羽民得到了鏡棺,族長本想用作自己的後事,但是因為太怕兒子的詛咒,所以迫不得已,把兒子放進了鏡棺中,刻上詛咒,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而火浣的弟弟,也就是少公子,他是因為守城而死,戰死沙場。
等到火浣抱著弟弟跳下城門的時候,弟弟的屍體已經因為沒有下葬,開始腐爛了。
所以鏡棺裡的火浣是完整的,但少公子並不是完整的。
此時此刻,少公子的身體一點點的“燃燒”起來,變成黑色的粉末。
“這是怎麼回事?”
羅參看了一眼少公子的屍體,又看了一眼心口紮著匕首,倒在血泊裡的羽燃。
“如果我沒有猜錯,”羅參淡淡的說:“少公子在死後,沒有放入鏡棺之前,已經進入輪回。”
火浣喃喃的說:“輪回……”
他說著,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羽燃的身上。
不,羽燃的屍體身上……
羅參說:“羽燃,很可能就是少公子的轉世,你的弟弟。”
“不可能!!”火浣突然怒吼起來。
他的麵色冷硬,仿佛是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惡狠狠的盯著羅參:“不可能,絕不可能!”
被貂夫人害死的弟弟,怎麼可能有轉世成了貂夫人的後代?
這絕不可能……
羅參麵對火浣的否認,不以為然,緩緩的開口說:“不可能?你來到羽燃身邊的時間已經不短了,這麼長時間,你就沒有感覺到他們相似麼?”
相似……
火浣的眼神有些渙散,那是掙紮,垂死的掙紮。
火浣照顧了羽燃好幾年,這幾年來的時光,如果全都是懷著恨意,羽燃又怎麼會為了完成火浣的心願,心甘情願的自殺呢?
恨意的執念,隻能讓人活著,更堅強的活著。
又怎麼可能讓一個人,心甘情願的結束生命呢?
火浣的目光終於落在羽燃的身上,他的投影慢慢從棺材中站起來,伴隨著少公子的屍體,灰飛煙滅的黑煙。
一步步走出棺材,慢慢來到羽燃身邊。
匕首還紮在羽燃的心口裡,鮮血不停的往外淌。
鮮血還在流動著,可羽燃已經沒有了呼吸,靜靜的,安詳的,甚至嘴角掛著笑意。
釋然的笑意。
似乎在說,萬幸,在最後一刻,我完成了火浣的心願……
火浣雙手顫抖,將羽燃和鮮血一並抱入懷中,聲音沙啞到了極點,仿佛一把銼刀,不停的打磨著自己的心臟,直到體無完膚,鮮血淋漓……
“是你嗎……”火浣將羽燃緊緊抱進懷中:“是你嗎,我一直在想,你們怎麼那麼像……”
一樣的,雲淡風輕,其實很會耍小性子。
一樣的,老成持重,其實還是孩子。
一樣的……
火浣沙啞的說:“為了成全我,不惜用自己的命去交換,我不配……我不配……”
火浣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朝著羅參大喊:“羅三爺,你救救他,你救他!你能救他對麼?!隻要你救羽燃,讓我做什麼都可以,鏡棺你們拿走,我不會阻攔,求求你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