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參問完之後, 任老板竟然沒有立刻回答。
時間一下子仿佛凝固靜止了一般,估摸著還是頭一次, 有人敢為無視羅三爺。
“肖笑”笑了一聲, 說:“你應該已經猜出我是誰了吧?”
“你竟然……”任老板眯著眼睛,根本不在乎抵在脖頸上的銀針,嗓音沙啞, 收斂了笑容, 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說:“你竟然……還沒有死?”
“托你的福。”“肖笑”又笑了起來,還伸手捂住了唇角,看起來有些嬌豔欲滴的害羞模樣。
“不許笑!”任老板的目光仿佛是捕獸鉗,死死凝望著“肖笑”,說:“你憑什麼在我麵前笑?我恨你入骨!”
“是嗎?”“肖笑”又說:“可是……當年你情話綿綿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要不要我幫你回憶一下。”
“住口!”任老板冷冷的說。
“喂!”萬俟林木忍不住開口說:“你們兩個確定要現在敘舊麼?尊重一下架在你們脖子上的兵刃, 好不好?”
眾人全都看向任老板和“肖笑”。
“肖笑”慢慢轉過頭來, 目光帶著笑意,落在萬俟林木身上, 說:“你可真可愛,我說過……我很喜歡你。”
萬俟林木猛地一眯眼睛, 這句話聽起來太耳熟了……
不正是在鳳凰墓裡, 被放出來的魔頭子棄說過的話麼?他臨走之前留下這麼一句話,和一片黑紅色的蓮花花瓣。
“你是子棄?!”萬俟林木肯定的說,他雖然拋出的是一句問話, 但是根本不需要對方回答。
“肖笑”沒有回答,隻是說:“謝謝你把我放出來,咱們……後會有期。”
“想跑!?”任老板不顧羅參架在自己脖頸上的銀針,猛地向前一撲,伸手去抓子棄。
嘩啦——
衣袍紛飛,一刹那間,子棄的偽裝突然卸去,隻是眨眼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美豔可愛的村長外孫女,突然連性彆都變了,一身紅黑色的寬袍,在風中咧咧生響,快速向後略去。
與此同時,就聽到“嘭——!!!”一聲巨響。
一時間四周煙霧彌漫,有人突然從斜地裡殺了出來,一把拉住子棄,說:“師父,快走!”
竟然是丁茵犀。
丁茵犀不知道在空氣中拋出了什麼,瞬間炸裂開來,四周瞬間被煙霧彌漫,嗆得萬俟林木睜不開眼睛,就好像催淚/彈一樣,成千上萬的洋蔥在你麵前裂開,眼眶發酸,不停的分泌眼淚,瞬間不辨東南西北。
“咳——咳咳!”萬俟林木被嗆了一下,感覺這不隻是“催淚/彈”,而且好像還帶著一股催眠的效果。
萬俟林木現在靈力被製,連忙捂住自己的口鼻,讓自己儘量不要呼吸,想要衝出煙霧包圍,但是催淚的效果讓他無法分辨方向,身手在半空亂抓,耳邊都是眾人的大喊聲。
“是子棄!”
“丁茵犀?!”
“彆讓他們跑了!”
“萬俟林木?你在哪裡?!”
萬俟林木聽到有人喊自己,但是他吸入了大量的氣體,眼皮越來越沉重,神誌越來越迷糊,很困很困,隻想睡個好覺。
“睡吧……”是子棄的聲音,笑著對自己說話。
咕咚!
萬俟林木伸手想要抓他,碰到那紅黑色的沙質衣袖的時候,身體的力氣終於耗乾,一頭栽在地上,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木木?”
“沒有大礙,隻是一些催眠的藥物而已,讓他休息一會兒。”
萬俟林木隱約聽到了羅參的聲音,但是他很困,睜不開眼睛,隻能任由自己沉入夢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萬俟林木終於緩緩醒了過來,睡得還挺好,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羅參擔憂的目光,緊緊盯著自己。
羅參立刻說:“木木,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萬俟林木翻身起來,伸了個懶腰,說:“沒有,睡得還挺飽……”
何酴醿說:“我就說吧,沒有大礙,那些藥粉是我們族裡的小把戲,吸入之後睡一覺,還有安神的作用呢,沒有副作用的。”
萬俟林木突然想起來了,說:“子棄呢?還有丁茵犀!”
羅參淡淡的說:“跑了。”
萬俟林木看了看天色,他這一覺睡得還挺長,本以為沒睡多久,畢竟睡著的時候是晚上,現在也是晚上。
哪知道……
已經過去一整天了。
萬俟林木側頭看向旁邊,說:“他還沒跑。”
是任老板。
任老板和他的夥計小寶都沒有跑,就坐在篝火旁邊,一副淡定的模樣。
任老板本身就很奇怪,有的時候相當不靠譜,有的時候則顯得高深莫測,不知道他到底屬於什麼樣的人,好像藏著很多秘密。
任老板發現萬俟林木一直在看自己,但是他根本沒有抬頭,隻是垂著眼皮,靜靜凝望著跳動的火焰,似乎火焰有什麼特彆的看頭一般。
萬俟林木說:“看起來,你和子棄是老熟人啊?”
萬俟林木頓了頓,說:“到這種時候了,你還不說麼?你如果不說,我們可不能跟你繼續搭夥了。”
任老板終於回過神來,似乎從走神中醒了過來,轉頭看向萬俟林木,沒有說話,但是他抬起手來,輕輕蹭了蹭自己脖頸和麵頰鏈接的地方。
任老板的食指上都是老繭,一看就是練家子,他蹭了蹭皮膚,突然從皮膚裡剜出一根銀針……
“嘶!”何酴醿嚇得連退好進步,差點坐進篝火裡,指著任老板,說:“他是變態啊!把針紮在自己肉裡!”
羅參看到任老板的動作,突然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了些計較。
任老板依然沉默著,順著自己麵頰一圈,輕輕的挫。
一根銀針,兩根銀針,三根銀針……
何酴醿一身的雞皮疙瘩,彆說是他了,連萬俟林木也有點掉雞皮疙瘩,雖然他天生沒有恐懼心理,但是這種並非恐懼,而是有點……
密集。
一堆的銀針扔在地上,都是任老板從自己的麵頰下麵摘出來的,繞著麵頰一圈,摘出來起碼三十多根針來。
不止如此,任老板又從自己的眉骨,唇角等等地方,摘出很多針扔在地上,隨著他摘出針的動作,任老板那猥瑣的臉竟然發生了改變。
任老板易容了!
但是他並沒有貼什麼麵具,貼麵具是最低等的易容,因為麵具怕水,一不小心就會脫落,而任老板的“麵具”則永遠不會脫落,因為那就是他真正的臉,隻不過用銀針改變了布局而已。
隨著最後一隻銀針拔下來,任老板那張四十來歲的大叔麵孔,突然改變了,變成了一個隻有不到三十歲的男人模樣。
麵容端正,卻透露著一股紈絝子弟的風流,鼻梁高挺五官深邃,單眼皮薄嘴唇,每一處單看起來並不見得多好看,但組合在一起,莫名就有一種讓人親近的魅力。
任老板摘下所有的銀針,看向羅參,說:“這一下,你該認識我了吧?”
羅參說:“你是……任生魂?”
任老板點點頭。
萬俟林木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總覺得他們在打啞謎。
任生魂說:“我是無啟族的第二任族長。”
“無啟族的族長?!”何酴醿震驚的指著小寶夥計,說:“那他……不會也是無啟族的人吧?”
任生魂點了點頭。
小寶夥計並沒有遺容,但是他本人並不叫小寶夥計,他有一個名字,已經很多很多年沒人這麼叫他了。
“任葬。”
任生魂介紹說:“任葬是我的傀儡。”
原來任葬和羅參的小木頭一樣,都是由無啟之木雕刻而成的傀儡,任葬聚集了天地靈氣,因此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有了自己的思維和意識。
無啟族又出現了一個族長,開族族長無啟之後,又出現了第二任族長任生魂。
羅參皺眉說:“我聽說第二任族長任生魂,性格玩世不恭,但是技藝高超,很多年前就已經消失了。”
“消失?”萬俟林木不解的說。
好像每一任無啟族的族長,都有自己的故事,畢竟無啟人活的太久了,沒有點什麼故事才顯得奇怪。
任生魂點點頭,說:“的確,消失……因為我們這樣的人是死不了的,如果能一死百了,又何必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一直自欺欺人呢?”
任生魂的話有些奇怪,好像另有所指。
萬俟林木心裡的疑問太多了,乾脆打出了一個直球,說:“你是無啟族的第二任族長,為什麼和香人的魔頭那麼熟悉?”
“熟悉?”任生魂淡淡的說:“我們何止是熟悉……”
“這還要從很久之前說起,”任生魂看向跳動的火堆,似乎翻開了那個不斷自欺欺人的故事。
任生魂還年輕的時候,在無啟族中並不算優秀,也不算出類拔萃,同門的師兄弟們都比他厲害,任生魂又天生了一副不靠譜的麵容,所以族中的老師也不喜歡他。
那時候的任生魂是族中的紈絝子弟,花花公子,就喜歡惹是生非。
任生魂每次上課,都會被罵,時間久了就不喜歡上課,不喜歡學習手藝,總是背著老師和同門溜出去玩。
有一天……
任生魂在一個偏僻的花海中,遇到了一個美人。
任生魂那時候特彆喜歡沾花惹草,當然他並非真正的花花公子,隻是彆人總是這麼誤解他,時間長了,任生魂也就懶得辯解,既然你們都認為這是真的,被人說的時間長了,好像也變成了真的。
美人蹲在花海之中,正在侍弄花草,一頭黑色的長發垂在地上,微微低頭,那側臉沾著一些汗露,在日落的黃昏下,仿佛一塊大石,狠狠砸在任生魂的心口上。
任生魂主動和那個美人搭訕,沒成想那美人竟然是個男子。
美人說他是住在山那邊的香人。
當時無啟人和香人還在和平相處,並沒有什麼不懂戴天的仇恨,隻不過香人都是香癡,不喜歡與人交流,所以看起來神神秘秘,兩個部族之中並沒有多少來往。
這一片花海都是美人一個人種植的,每天黃昏的時候,美人都會來這裡侍弄花草。
第二天,任生魂又來了。
第三天,任生魂又來了。
然後的每一天,任生魂都來了……
他躺在花海之中,聞著花朵的幽香,仿佛可以忘掉一切煩惱,而那個美人脾氣很好,總是微笑,聽著他吐苦水,聽著他吐槽自己的師兄弟和老師們。
兩個人漸漸熟悉了起來,成為了最好的朋友,那個溫柔的美人告訴他,自己叫做……子棄。
任生魂一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慢慢的,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那個溫柔,笑起來很漂亮的子棄。
隻不過任生魂不敢表白,一來他不知道子棄是不是喜歡男子,二來……彆看任生魂是個花花公子的模樣,但他在這方麵完全沒有任何經驗,不敢貿然表白,如果失敗,恐怕連朋友也沒有的做。
後來無啟族內遴選族長,任生魂本沒有考慮去選族長,師兄弟們卻嘲笑了任生魂,說他不配做無啟人,整天隻知道拈花惹草,沒有一門技藝,讓他乾脆退出無啟族等等。
那天任生魂受了氣,又翹課離開了部族,來到了花海,果然……子棄就在那裡,侍弄著他的花草。
任生魂向子棄訴苦,說族內的人都看不起自己,真的很想一走了之……
溫柔的子棄安慰了任生魂,不隻是安慰他,還鼓勵了他,說他資質很高,如果肯努力,一定會一鳴驚人,讓族中的師兄弟們刮目相看。
任生魂沒想到,子棄這麼看重自己,他當時愛慕子棄,能得到子棄的誇讚和鼓勵,瞬間乾勁十足,從那之後,任生魂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刻苦研究族中技藝。
他真的……一鳴驚人。
族長遴選,任生魂拔得頭籌,成為了無啟族中第二任族長。
任生魂說到這裡,不由得“嗬嗬”笑起來,嗓音務無比沙啞,說:“子棄啊子棄,我從沒想過,他算計的竟然如此之深……”
任生魂以為子棄鼓勵自己,是因為把自己當成朋友,最起碼當成朋友,他不敢奢望太多。
但是後來……
任生魂當上了無啟族的第二任族長,想要感激子棄,就問子棄,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子棄說自己什麼也不想要,如果任生魂一定要送自己禮物,那就送一朵花。
子棄是香人,愛花成癡,這一點任生魂知道,他並沒有猜疑什麼。
但是子棄見過許多許多種花,香人知道的植物種類,遠遠比任生魂這個門外漢要多很多,任生魂不知道送給子棄什麼花,才能讓他喜笑顏開。
就在這個時候,白民送來了一種花……
“五感之種。”任生魂說。
“五感之種?”萬俟林木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五感之種是白民的東西,卻流落到了香人手中,這其中竟然還和無啟族有關係?
白民送來了五感之種,想要借助無啟人的力量,研究出克製五感之種的法門。
五感之種一旦傳播,這已經不是白民一個部族的問題,任生魂覺得責無旁貸,因此接收了白民送來的五感之種。
任生魂第一次見到五感之種開花,美極了,像子棄的笑容一樣溫柔又漂亮,毫無攻擊性……
任生魂突然想到,子棄見過所有的花,但是五感之種隻生長在白民的境內,他肯定沒有見過五感之種。
可是五感之種並不是花,而是蠱,實在太危險了,任生魂怎麼敢把這種東西帶出部族?
那天他見到子棄,隻是稍微提了一句,沒想到子棄對五感之種非常感興趣,想要讓任生魂將五感之種送給自己。
任生魂身為一族之長,當然有這個權利,但五感之種就好像災禍的源泉,一旦打開後果不堪設想。
子棄就提出來,想讓香人的部族也參與五感之種的研究。
“那時候……”任生魂說:“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香人的族長,隻是他一直沒有說罷了。”
無啟族和香人一直沒什麼來往,任生魂不清楚香人的事情,但他們一直以來都和平相處,任生魂覺得,香人了解植物,或許……對他們研究五感之種也有幫助。
於是任生魂把一株五感之種交給了子棄。
“我從沒想過,那就是噩夢的開始……”
“是我親手,播種的噩夢……”
子棄得到了五感之種,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從溫柔到暴戾,總是一言不合就會和任生魂嘶聲力竭的大喊。
任生魂盯著跳動的火焰,說:“子棄一天比一天奇怪,又一次我來到花海,看到他躺在花叢之中,滿身都是血,我以為他被人偷襲了,沒想到……”
是子棄自殘的。
他喜歡疼痛的快感,喜歡鮮血的味道,喜歡慘叫的聲音,甚至用刀子將自己劃的傷痕累累。
這是一個任生魂完全不認識的子棄,極度陌生。
任生魂淡淡的說:“都是裝的,一切都是偽裝,他從剛開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
子棄知道任生魂是無啟族中的貴族,任生魂雖然是紈絝子弟,但是他血統純正,有資格進行族長遴選,被子棄三言兩句騙的團團轉。
任生魂順利當選族長之後,子棄又利用他拿到了五感之種……
任生魂說:“其實香人早就管白民要過五感之種,但是白民沒有給他們,因為白民覺得,當時的香人族長,也就是子棄,他的野心太大,根本不適合得到五感之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