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叫珩珩。
熊珩珩的那個珩珩。
出廠日期是1997年4月1日,到今年剛好滿24歲,是頭高齡熊了。
我覺得我能平安長這麼大還沒被丟進垃圾桶,全靠酒酒悉心嗬護。雖然有時候恨不得想跳起來打他,但他的確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這24年的熊生,眼前所能見到的不過就是那一方世界,就隻有一個酒酒。我的世界圍繞著他。所以,我就給大家講講酒酒的故事吧。
其實大家對酒酒的故事都很清楚了。你願意再從一隻玩具熊的視角聽一遍嗎?
我要開始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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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廠於一家中國玩具廠,剛出生就被打上“adecha”的標簽,遠渡重洋飛往美國,成為一隻進口玩具熊。
一對恩愛的夫妻看中了我,將我作為送給他們兒子的一周歲生日禮物。
那對夫妻那時候看起來是真的恩愛啊。美麗優雅的華裔女士,浪漫溫柔的中國男人,他們生下一個非常漂亮的寶寶。這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我看見那隻小寶寶,粉雕玉琢,黑發黑眸。小小的一團躺在我身邊,還沒有我的胳膊粗,還沒有我的肚子高。
他太可愛了。
我從孩子媽媽口中得知小寶寶名叫瑪德拉,這是一種酒的名稱。我就叫他酒酒吧。
我日日夜夜的陪伴這隻小寶寶,看他夜裡翻身打滾,爬行,吐泡泡。噢,他有時候還尿床。
他偶爾翻身會滾到我身上,趴在我毛絨絨的肚皮上咯咯笑。黑眼睛像寶石,十分漂亮。
多麼溫馨的一家人。
我們還拍了一張全家福。對,我也出鏡了。照片裡是黑發黑眼睛的一家子,酒酒爸爸一手抱著酒酒,一手抱著我。每個人都笑的很燦爛。
好景不長,這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發生爭吵。男主人要回國,女主人不願意離開自己熟悉的家鄉,也不肯放棄自己的事業。雙方都沒有退讓。
他們離婚了。
酒酒成了單親家庭的寶寶。
酒酒的媽媽是個女高音歌唱家,她很在意自己的事業,經常出門,把孩子丟給外祖母。
酒酒四五歲的時候,最愛跑到外祖母的房間裡聽她講故事。他很喜歡抱著我一起去聽故事,他覺得陪他長大的我是有靈魂的。
那時候他才那麼點大,身高不到一米,笨拙地抱著我,走路東倒西歪。
我可是一隻一米八的超大型玩偶呢。
但他還是要固執地抱著我。
“大熊也需要聽故事。”酒酒說,“不然總把它扔在房間裡,它會寂寞的。”
唉,這傻孩子。
寂寞的不是我,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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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六歲的時候,媽媽和一個金發碧眼的美國男人再婚了,很快又有了一個孩子,叫伊桑。
又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主角卻換了兩個人。
酒酒,成了多餘的。
母親很明顯更關注新任丈夫和另一個孩子,忽略了這個大兒子。酒酒隻有外祖母的疼愛。
這戶人家很富裕,不會短缺酒酒的物質生活。酒酒床上有一大堆新玩偶,但他最喜歡抱著我睡。
或許隻有我還能與舊日那溫馨的一家三口掛鉤。酒酒隻能從那唯一的合照裡得知他親生父親的模樣,得知他曾經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而我曾經見證過這一切。
我是不一樣的。
酒酒太喜歡看那張照片了。每次伊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時候,酒酒在一邊看著,就會默默跑去看那張全家福,安慰自己,他曾經也是有家的。
可是有一天琳娜把這張唯一的照片撕碎扔掉了。因為她覺得在新家庭裡留下和前夫的合照不太好。
酒酒放學回來後找不到照片,第一次哭的很傷心。琳娜騙他照片被風吹走了,酒酒就偷偷提著燈去外麵找,找了好久,也沒有找到被風吹走的照片。
我好想對他說:酒酒,彆找啦,那張照片已經被撕掉啦。
但是我什麼也沒法說,我隻是一隻玩偶熊。
那天晚上酒酒爬上床,抱著我,悶在我懷裡哭。
他說:“大熊,我隻有你了。”
好,隻有我就隻有我吧,我陪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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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在慢慢長大,他有我胳膊那麼粗,也有到我肚子那麼高啦。
但他的性格一天天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很少會笑。尤其是在外祖母去世後,他整日整日的不說話。隻有在伊桑找他玩的時候才會勉強笑一笑。
我有點討厭琳娜了。
她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責怪酒酒。
明明是兩個人一起出去玩,琳娜卻說酒酒要害伊桑。
酒酒很難過,蜷縮在床上哭,我好想抱抱他,可是我不能動。
我隻是一隻玩偶熊。
幸好的是,伊桑從窗子裡爬進來祝他生日快樂。
酒酒很開心,當晚摟著我說:“大熊,你看,這個家還有人記得我生日。”
我也記得呀。
我在心裡小聲說。
酒酒,祝你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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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歲的時候,作為一隻玩偶熊,已經很老了。
我肚子裡的棉花都爛掉了,整個身體乾癟下去,像風燭殘年的老人。酒酒有更多更新的玩偶,我擺在其中太格格不入了。
琳娜有次在清理房間的時候把我丟進了垃圾堆,我那次差點就要被銷毀。在天黑垃圾車即將來臨的時候,酒酒氣喘籲籲地跑到我麵前,把我從垃圾堆裡抱回去。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洗乾淨,給我肚子裡塞上新的棉花。並為此三天沒有理琳娜。
我們一樣討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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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經常會對著我演戲,給我安排不同的身份。
有時候我是爸爸,有時候我是媽媽,有時候我是一個不存在的、隻屬於酒酒的小夥伴。
我有好多好多名字。
酒酒也會經常對我說學校裡發生的事。
“他們都欺負我。那些白人小孩太可惡了,他們用墨水潑我的衣服,在我凳子上放釘子。因為我是黃種人。”酒酒悶悶不樂道,“可是學校裡的華人們也不歡迎我,因為我不會說中文。”
“他們真壞。”酒酒小聲道。
對,他們真壞。
我在心裡附和。
隻可惜我不是一頭真正的強壯的熊,不能保護酒酒。
我隻是……一隻玩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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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酒酒興奮地跑回房間,跳上床抱著我:“大熊大熊,你不知道我媽媽今天有多酷!她闖進校長辦公室警告了那群小兔崽子!沒有人敢欺負我了,他們都羨慕我有一個酷炫的媽媽。”
我被他勒到窒息。
不過看在他這麼高興的份上,我就原諒他啦。
也稍微原諒了一點琳娜。
就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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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有些人不配被原諒。
“我要去中國了。我聽的出來,她希望我去。”酒酒沒有哭,他平靜地看著我,沒有失望,隻有已經習以為常的漠然,“她想趕我走。”
琳娜這個壞女人!
我在心裡罵了好多遍。
酒酒卻隻是溫和地摸摸我的頭:“沒事,我就算要走,也肯定會帶上你走的。”
他去機場前往中國那天,除了必備的行李,果然隻帶上了我。
也許在他心中,這個家除了我之外,都沒什麼可留戀的。
……也不對,還有伊桑。
伊桑這孩子哭著追了他好久,最後還得被琳娜拉開的。
酒酒說:“伊桑,再見。”
然後轉身登機,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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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在中國見到了他的親生父親。他很努力地練習中文、學習舞蹈,極快地適應新的環境。
他會和美國家人打視頻電話,屏幕前笑得輕鬆,一關閉通話笑容就斂了下來。
他抱著我,低聲說:“真煩。”
“又不喜歡我,說什麼掛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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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五年,酒酒在專業院校學習舞蹈,宿舍小小的一張床,他還要把一米八的我帶在身上。
我占據了大半個床鋪,他隻能擠在小小的角落裡。少年已經有我肩膀這麼高了。他喜歡睡在裡側抱著我,好像我替他擋住了外麵的整個世界,他就會有安全感一樣。
酒酒的室友笑他:“浮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抱著玩偶睡啊?跟女孩子一樣。”
“這隻玩具熊看起來好舊啊。你不能換一隻嗎?”
酒酒說:“我不換,我就要抱著它睡。”
給我感動的一批。
十五歲的時候,我實在太殘破了。玻璃眼珠都掉了一顆,身體開線,露出裡麵的棉花。
酒酒又給我換新棉花,用針給我縫補身體,還給我安上了一顆新的玻璃眼珠。
我就又開始苟延殘喘,靠著一點點生機慢慢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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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酒的父親吸毒了。
那段時間,家裡經常來討債的人。
他們圍著男人拳打腳踢,男人不護自己的頭,反倒護自己的腿,口裡喃喃:“不要打我的腿,我還要用來跳舞,不要打我的腿……”
那些人聞言,立刻就把酒酒父親的腿廢了。
酒酒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個我從小看著長大的、乖軟的、安靜的孩子,好像一瞬間就爆發了。他抄起椅子,將那一群人全都打趴下,砸的頭破血流,眼裡的狠戾令人心驚。
我好心疼他。
我不想回憶這段了,跳過吧。
反正那段日子裡……經常會發生這樣的事。
到後來酒酒已經麻木了。
十六歲的少年,還是涉世未深的年紀,他卻仿佛經曆了人生大半的慘痛。而命運告訴他,還不夠。
你受的苦還不夠多。
酒酒十六歲那年被星探看中出道,他容貌那麼出挑,又急需錢,總是在應酬上被人動手動腳。
他每次回來都要洗很多遍澡,把身體洗的快脫掉一層皮,爬上床抱起我:“今天那個老男人又摸了我腿,還有一個捏了我臉。我不喜歡他們,他們還沒你乾淨。”
可他仍舊是要每天去應付那些形形色色的人。
直到有天他回來,臉上兩個掌印,他沒有去洗澡,隻是坐下來靜靜地望著我。然後一言不發地爬上床抱著我。
“彆嫌棄我臟……我太累了,今晚不想洗澡。”他對我說,“對不起,大熊。”
傻子,我不嫌棄你。
誰欺負你了?誰把你打成這樣?
如果我是一隻真正的熊就好了,我足夠強壯高大,我就可以保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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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酒酒衣衫不整地跑回家。
“我洗不乾淨了。”酒酒躺在我身邊,望著潔白的天花板,“我變成了我最討厭的人。我爬了我們韓總的床。我也有主動靠潛規則走捷徑的一天。”他捂住臉自嘲地笑出聲。
“但他沒碰我,還給了我資源。”酒酒聲音平靜下來,“我不後悔。”
酒酒有了資源,開始全國各地趕活動趕通告。
他不能時常帶著我,所以我被留在家裡,和酒酒父親待在一起。
酒酒父親猝死在這間空蕩蕩的屋子裡。
一代天才舞蹈家,死時光景淒涼,無人知曉,隻有一隻玩偶熊無言地躺在沙發上。
我靜靜看著這一切。
酒酒,你快回來啊。
我在心裡呼喚著。
再不回來,你爸爸的屍體就要爛掉了。
可我又想。
酒酒,你彆回來了。
這對你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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