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做夢並不奇怪, 而處於青春期的男生的夢裡會有顏色也不奇怪。
但趙舜從不知道竟然有夢能這麼真實，真實到就好像現在身邊一樣。
夢裡，他有一個老婆。
他聽見自己喊對方老婆, 從後麵抱住對方, 熱切親吻著對方那截白皙的後頸。
“婚禮我想舉辦兩次，一次在國內，一次在國外, 我要我們的婚姻在兩個地方文化的見證下開始。”
趙舜聽見自己喘著粗氣的說。
“......好。”
這一聲應答溫潤又帶著啞，像是許久不曾澆水的綠植, 帶著不易察覺的可憐。
“老婆, 我愛你。”
接下來的情迷意亂迷到趙舜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夢幻感。
不過他還保留著一絲清明，極力想看清楚那個被他從後麵擁抱著的人的麵容。
或許動作太過於激烈, 被他抱在身前的人微微側頭。
趙舜心如擂鼓。
然而他隻來得及看見身前人左耳耳側的一顆小黑痣, 然後一切光影扭轉，瞬間消失不見。
“舜哥！醒醒，快起床, 今天是校運會，我們得提前去布置場地！”
趙舜是被人拍的肩膀弄醒的。
愣愣地睜著眼，趙舜兩三秒後才反應過來, 等三魂七魄徹底歸位後, 他噌的一下從床上坐起，然後驟然僵住。
頓了頓, 趙舜緩緩低頭, 看向此時還蓋著被子的下半身。
臉上神色變過一輪, 震驚, 不可思議, 懷疑, 懊惱......那劇烈的表情變化讓丁大雁想忽視都不能。
丁大雁順著看過去，先是疑惑，然後恍然大悟，緊接著露出“我懂了”的戲謔笑容，“舜哥，這秋末大清早，還涼颼颼的，你這麼大火氣啊~”
宿舍裡的男生聽到這話後，有的從廁所探出腦袋，有的從上鋪探頭。
一個個盯著趙舜蓋著被子的那部分，嘿嘿的笑。
“舜哥身體真好！”
“舜哥，你夢到什麼了？是不是上個星期我從家裡帶來的那本雜誌裡麵的大小姐~”
丁大雁：“嘿嘿嘿~”
趙舜黑著一張臉，直接掀開被子起床，也不管周邊男生的打趣，翻出一套乾淨的褲子後，直接進了浴室。
看著被他放在盆裡的小褲褲，趙舜陷入了沉思。
他做夢了，做了一個十分旖旎的夢。夢裡，他即將有一個老婆，他很愛他老婆，而且這個老婆還是個男的。
噢，原來他可能跟他哥一樣。
秋天清晨的校園漫著一層涼霧，學生從宿舍裡出來後，有些體虛的直接打了個寒顫。
攜著一身的涼意走進飯堂，飯堂裡熙熙攘攘，藍白大軍的隊伍從窗口開始排出老遠。
暖茸的燈光落在學生的身上，落在地板上，讓整個飯堂看起來像一個溫暖的大燈籠。
譚飛舟位置麵對門口，一眼就看見了從外麵走進飯堂的趙舜，“方小陵，你慢點吃，我們有的是時間，你看趙舜跟丁大雁現在才來呢。”
周末校運會不上課，但早讀還是要的，而負責去布置場地的學生免早讀，會提前過去。
方陵回頭看了一眼。
身形高大的男生依舊穿著夏裝的短袖，領口的扣子也沒扣好，不怕冷的露出一片結實的小麥色胸膛。
他臉色有點臭，哪怕身旁同伴咧著嘴，好像正在說著什麼有趣話題，都沒能讓他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多雲轉晴。
事實上，趙舜此時的心情確實很糟糕。
這種壞心情不是來自於對自己過往性取向認知的動搖。
而是昨天他才跟紀清平說自己要一心學習，絕不談對象，甚至還大膽發言談戀愛的都是傻逼，結果當天晚上就做了這樣一個旖旎的、讓他在醒後依舊心如擂鼓的夢。
這不是自個打自己的臉嗎？
糟糕情緒一直到他們幾人去器材室領了折疊桌，然後將桌子搬到操場側、已經規劃好作為各班級陣營的空地上，趙舜才緩過來。
他想明白了。
夢都是相反的，怎麼能當真！夢裡他有老婆，現實中他單身~
夢裡他是陷在戀愛裡的傻逼男人，現實裡他是人間清醒！
對嘛，這樣不就是妥妥的相反的嘛！
趙舜隻覺得迷霧散開，瞬間神清氣爽，“大雁，跟我去超市扛兩箱水回來。”
丁大雁：“好勒！”
兩人樂顛顛的離開，尤其是趙舜，這廝走出六親不認的囂張步伐，方陵覺得如果給他一雙翅膀，現在估計已經上天了。
垂下眼眸，方陵若有所思。
一道目光落在身上，顯眼的、難以忽視的，方陵抬頭看去，而這一眼，他看到了不遠處的紀清平。
9班陣營在10班旁邊，紀清平作為10班的班長，當然也是免去了早讀課，跟自己班的同學一起下來。
早在金果俱樂部比賽攀岩的時候，方陵就知道紀清平對他有意見。
所以對於如今這道嚴苛的打量目光，他很坦然的接受。
本來以為對方隻是看看，沒想到紀清平將手中已經拆了包裝的鼓掌拍手一放，竟然是往這邊來。
方陵眉梢微揚，站在原地等待。
事實上，此時的紀清平很疑惑，疑惑到他忍不住過來探探虛實。
按理說，經過他昨晚的提議後，阿舜應該會跟方陵說明白。
但怎麼剛剛看起來，既迷茫又糾結的阿舜，反而有點像是......告白失敗。
紀清平：“方陵，阿舜昨天晚上跟你說了嗎？”
方陵勾起嘴角，表情溫和無懈可擊，“他說了挺多的，你是指哪一方麵？”
紀清平一頓，“就是你跟他的事情。”
方陵佯裝思考，紀清平不由緊張。
片刻之後，方陵笑了，“隨便透露彆人的事好像不太好，我記得你跟趙舜的關係很不錯，要不等他回來後，你自個去問問他吧。”
紀清平：“......”
碰了個軟釘子，紀清平無功而返。
陣營很快被布置好，主體是四張拚合在一起的折疊桌，桌上立著特製的、麵上印有高三（9）班幾個大字的雙麵字牌。
周圍還放著加油用的鼓掌小工具，和一些可以吹出彩卷的小哨子。
應童心未泯的班主任的要求，他們還買了紙質的漂亮小皇冠。
班裡隻要參加校運會的同學，每一個都是勇士，下場後由禿頭章......噢不，應該是一班之主章誌國老師親自加冕。
毛巾盒，濕紙巾包，以及葡萄糖必不可少，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裝著創可貼和跌打酒等緊急藥用品的小藥箱。
趙舜跟丁大雁去了校內超市一趟，扛回來兩箱水。
迷霧撥開，終見天日，糾結了一個清晨的趙舜現在神清氣爽。
紀清平到底年輕，沉不住氣，看見趙舜回來，在他走入9班陣營之前將人截住。
“阿舜，你昨晚跟他說清楚了嗎？”紀清平壓低了聲音問。
趙舜凝滯。
沒有，他昨晚直接回宿舍了，回到去洗洗睡，壓根沒去串門。
紀清平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態沒像他想象中的那樣發展，當下又勸：“這事宜早不宜遲，免得他泥足深陷，到時候扒著你不放。”
趙舜皺眉，忽然有些不耐煩。
這事他當然會說，但他真不喜歡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叮囑。
“我當然知道，待會兒我就......”覺得煩人的趙舜轉頭，這一眼他恰好看見不遠處方陵側身站著。
他後麵的話隨之戛然而止。
方陵微微低著頭，正拆著葡萄糖粉的大包裝，清晨的陽光落在他的發上，為那漆黑如墨的發梢鍍了一層淺淡溫柔的金。
碎金的顏色有少許灑在他的眼睫上，柔和的五官半被晨光籠罩，竟有幾許浮光躍金的瑰麗。
但趙舜此時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對方左耳側的那顆小黑痣上。
趙舜驚呆了。
小黑痣？
方陵耳朵上居然有一顆小黑痣？？
震驚中，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卸了，於是那一箱被趙舜扛在肩膀上的礦泉水往後滑，“呯”掉在水泥地上，發出好大一聲響。
塑料打包結實，落地後甚至還微微彈了一下。
周圍的人瞬間都看了過去，其中也包括方陵。
這一眼，兩人的目光對接上，方陵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飾的錯愕。
驚訝？
這個傻老頭子在驚訝什麼？
班長翁若忙開口，“快看看水有沒有摔壞！”
趙舜站在原地沒動，甚至沒給腳邊那箱水半個眼神。
丁大雁過去，仔細翻看了一下，“沒摔壞，塑料瓶子耐摔，壞不了。”
趙舜還想仔細看，但隨著方陵的扭頭，那顆小黑痣已不可見。
紀清平覺得有些不妙，“阿舜，你怎麼了？”
趙舜當然不可能把夢裡的事說出去，哪怕這個人是他從初中開始就玩的比較好的朋友。
“沒什麼，你班好像有同學叫你，你過去看看吧。”趙舜搪塞過去。說完他也不管紀清平了，直接回9班的陣營。
趙舜心想，他得再確認一下，剛剛是不是他早上一直惦記著這事，所以生出幻覺來。
過去仔細看看！
“還有什麼要弄的嗎？”趙舜磨磨蹭蹭，走到方陵麵前。
兩人隔了一張已經拚合起來的折疊桌子。
方陵指了指裝著折疊椅的塑膠箱，“在裡麵拿出五張凳子展開。”
趙舜：“噢好。”
那箱子在方陵的右手側，趙舜走過去，從箱子裡拿出五把折疊椅。
在準備把椅子展開時，趙舜咧嘴一笑，也不在原地展開，而是拿著椅子，要繞到方陵的左手側。
這奇奇怪怪的行為引起了方陵的注意。
他也跟著扭頭，於是又成了正眼對著趙舜。
趙舜嘴角抽了抽。
靠，還是看不見！
“你看著我做什麼？”方陵見他惡狠狠的盯著自己，好像跟什麼杠上似的。
趙舜瞬間移開眼，“沒看你，你快忙去。”
方陵將東西放下，繞到另一邊去，從昨日采購物資的大袋子裡拿出一本小筆記本。
這本小筆記有活動頁，紙張並不大，十分適合用於向廣播台一次性投稿。
趙舜見方陵走遠，頓時垮了副批臉。
他就想看個痣而已，怎麼就這麼難呢？
這時早讀下課鈴聲響了，幾乎同一時間，運動的音樂響徹整個校園。
眼看著方陵又要到其他地方去，心裡急得上火的趙舜乾脆將凳子啪的往地上一放，然後徑直上前去。
丁大雁打趣，“舜哥，你今天火氣這麼旺啊？”
方陵聞聲抬頭看，隻見趙舜來勢洶洶，雙目直視他，眉眼繃得很緊，看起來凶神惡煞。
方陵：“？”
站在原地沒動，方陵打算瞧瞧這人想乾什麼。
一步一步走到方陵身前，趙舜怕人又跑了，乾脆一把扣住方陵的右手。
“趙舜，你乾什麼？”方陵不解。
這話才說完，隻見麵前高大的男生伸手，手掌壓在他的臉頰上，硬是將他的臉頰朝右轉了過去。
這一次趙舜看見了。
而且還看得清清楚楚，方陵左耳側確實有一顆小黑痣。
與夢裡那人分毫不差！
趙舜帶了點難以相信的，用手指擦了擦那顆小黑痣。
觸感真實，視覺也真實。
趙舜喃喃道：“神奇，居然完全一樣......”
本來想嗬他的方陵一頓，眼睛微微眯起，眼裡暗光浮動。
丁大雁過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舜哥，你在跟方陵玩什麼遊戲？”
趙舜如夢初醒，火燒一樣的鬆開手，“我去趟洗手間，你們先繼續。”
說完他就撒丫子跑，那背影活脫脫像一條出籠的二哈。
丁大雁撓撓頭，“人家都說春'夢了無痕，但到他那裡，效果居然這麼持久，一早上都不大對勁。”
方陵挑著眉扭頭，“你怎麼知道他昨晚做了什麼夢？”
丁大雁嘿嘿的笑，“舜哥這一早起來洗褲子，全宿舍都知道。”
方陵意味深長，“哦~”
趙舜一路疾馳，最後在教學樓找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拿出兜裡的手機，趙舜神色凝重的打開微博。
遇事不決找網友，他決定再次去情感類超話那裡求助。
[4697381]：我昨晚做了個有顏色的夢，夢見自己喊一個男人做老婆，還跟他說要舉辦兩次婚禮！
夢醒後，我發現夢裡的男人某些特征，跟班上一個給我寫過情書的同學一模一樣！！！
趙舜太激動了，後麵跟著一串的感歎號。
[是白開水]：哇哦，雙箭頭啊，恭喜恭喜！
[有0嗎？]：今天又是看見彆人絕美愛情的一天。
趙舜眉頭一皺。
絕美愛情？什麼鬼。
[4697381]：我不喜歡那個男生。
[有0嗎？]：？？？
[貓貓]：這操作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驚！
[不氪了]：又是你，我記得你！！你之前說有個同學對你很溫柔，說什麼好像喜歡你來著，怎麼現在換成有人給你寫情書，寫情書的男生還跟夢裡相似。
真是越看越假，氣氣（狗頭吐舌頭）
趙舜看著這個id，有點印象，上次發博對方好像給他留過言。
[4697381]：不是假，上次跟這次的都是同一個人。
[話劇小醜]：......估計是你整天對著他，結果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就夢見他了。至於顏色夢，嗐~博主的年紀看起來不大，那種十八十九的年紀，就特彆喜歡日天日地，對象不重要。
趙舜抿唇。
覺得對方這話有點道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
不對！
順序錯了，明明他先看見夢裡的“老婆”左耳側有小黑痣，然後再意外看見方陵也有。
趙舜眉頭擰成一團，不知道怎麼的，他越是回想，就越覺得夢裡人說的那一聲“好”，聲音與方陵有幾分像。
腦子裡亂糟糟一片。
還不等趙舜把這事捋清楚，丁大雁在班群裡麵@他。
[丁大雁：舜哥你OK了沒有？一百米的預賽準備要檢錄了。]
京海一中的校運會不存在開幕式，等所有器材與裁判就位後，就差不多可以開始比賽了。
[趙舜：。]
趙舜將手機往兜裡一塞，從樓道犄角裡跑出去。
***
9班陣營裡。
章誌國拿著比賽時間表，“今天早上的都是預賽，男子一百米，女子一百米......”
他在念念叨叨，秋風吹起他頭上為數不多的頭發，應該覺得涼颼颼，章誌國摸了摸腦袋。
“老師，這個給你戴上。”譚飛舟拿了個紙製的皇冠，調了適合的鬆緊後，大膽的往章誌國腦袋上一放。
章誌國樂嗬嗬地把紙皇冠扶正，“威風不？”
旁邊的方陵：“威風極了。”
似乎想起什麼，章誌國問：“男子一百米預賽準備開跑，加油的稿子準備好沒？”
方陵點頭，“準備好了。”
章誌國又看了看手裡的時間表，“你的三千米在明天，那不著急，方陵你在廣播台那邊待著，隨時可以遞稿子給廣播台。”
這是給方陵派任務。
方陵點頭同意，隨即拿了桌上的紙跟筆，帶著跟過來的譚飛舟，兩人一起去了廣播台。
為了方便同學們遞稿子，廣播站在操場最高級石階上搭了一個簡易的平台。
幾張桌子拚合在一起，設備放旁邊，廣播站的成員三三兩兩圍著桌子坐，竟然準備開工了。
“太好了，我總算看見有人自己帶紙筆來。”有女生感歎，隨即對著方陵與譚飛舟笑笑，“你們要現在念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