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夜風微涼,葉落無聲。
韓嫣還穿著平日裡最愛的烈紅衣裳,金銀線交織,月光灑下,隱有暗光浮動。
眼前的人還是天生富貴不知人間疾苦丟金丸的紈絝公子,風.流倜儻,年少輕狂,騎馬倚斜橋,依舊能引得滿樓紅袖招。
可現在,他孤零零站在海棠樹下,偶有落葉拂過他的發,飄飄蕩蕩落在他身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孤寂傷感。
一陣沉默後,阿嬌開了口:“我以為,你對日日換新娘更有興趣。”
這個真的不是她對韓嫣的偏見。
這個時代民風開放,男女關係混亂得很,私通生下來的孩子滿街跑。
就連衛青,都是私生子。
所以韓嫣今夜與誰調了情,明日又與誰暗送秋波了,世人除了說兩句委實風.流外,不會過多關注他的私生活。
縱然禦史實在看不過去,奏了他兩本,本質同樣多情的劉徹不輕不重責問他兩句後,下朝便能再送他幾個美人兒。
故而韓嫣越來越有恃無恐,不隨侍劉徹身邊時,不是騎馬到城外丟金丸,便是與人打情罵俏留戀花叢。
夜風卷起韓嫣的衣擺,烈紅如火的衣服在一片蕭條中格外鮮豔。
他一笑,臉上又恢複了往日的狹促,眼底是捉弄人成功後的得意,道:“逗你呢,還真當真了?”
阿嬌:“...”
韓嫣看傻子般看著阿嬌,一陣肆無忌憚的嘲笑。
阿嬌氣得擼袖子去揪韓嫣耳朵。
韓嫣抱頭鼠竄,紈絝清貴公子的形象瞬間消失不見,一邊跑,一邊求饒:“彆打了,跟你說正事呢。”
阿嬌追在韓嫣後麵,道:“正事也要等我打完再說!”
媽蛋,想她一個感情老司機,居然也有被人戲耍的一日,叔可忍,嬸都忍不了。
院子裡的路大多是大理石和鵝卵石相交鋪就的,夜裡下了霜後,路上便有些滑,韓嫣喝了不少酒,隻顧著往前跑,眼睛沒看路,一個不小心,便如大蝴蝶子似的撲在了路上。
阿嬌登時便心疼了:“當心,彆摔壞了臉。”
這麼好看的臉,若留了疤,便是暴殄天物了。
韓嫣:“...”
阿嬌走上前,抬起韓嫣的臉,左看右看:“摔倒哪了?我瞧瞧?”
韓嫣眉梢微挑,推開了她的手,翻個身,直接躺在了地上,看著滿天的星河月光,沒有好氣道:“放心,我比你更在意我的臉。”
“沒傷著臉。”
傷的是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呼吸都會牽扯出疼痛來。
韓嫣喜好穿衣擺寬大的衣服,阿嬌扯了扯他的衣擺,墊在地上,跟著韓嫣席地而坐,坐下後,道:“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事?”
韓嫣嫌棄地拽了拽衣擺,阿嬌坐在上麵拽不動,他便隻好作罷,道:“江都王讓我提醒你,他覺得李夜來有些麵熟,好像在某位王叔那不小心見到過。”
阿嬌微微側目,若有所思。
韓嫣想了想,又道:“說起來,李夜來雖看上去心無城府,心直口快,但收買人心有一套。”
“她那宮裡,如鐵桶一般,半點消息也打探不出。”
阿嬌眼波微轉,笑了一下:“能在宮裡出頭備受陛下寵愛的,哪個是好相與的角色?”
“再說了,咱們的李美人現在身處掖庭,能翻出什麼花樣來?”
韓嫣餘光瞟了一眼阿嬌,覺得好像有些不對。
往日的阿嬌,雖然性子懶散些,但心思卻很細,任何蛛絲馬跡都能被她利用。
但今日,她對當眾揭她短處的李夜來的興致卻不高,委實不像她的風格。
韓嫣轉念一想,又有些釋然。
阿嬌說得不錯,李夜來再怎麼讓人捉摸不透,舉家被流放,自己又被關在掖庭的情況下,的確做不了什麼了,根本不值得讓人去關注。
阿嬌拍了拍韓嫣的肩:“能在宮裡出頭備受陛下寵愛的,哪個是好相與的角色?這件事我知道了,替我謝過五哥。”
韓嫣雙手枕在腦後,道:“明日江都王回封地,陛下要我去送行,我替你多敬他兩杯酒也就是了。”
月掛中天,阿嬌打了個哈欠。
韓嫣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長而卷翹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整齊地排列在他眼瞼處,月光灑在他臉上,睫毛剪下淡淡的陰影。
這般好看的韓嫣,的確有讓人臉紅心跳的資本,隻可惜,與人調.情的話說得太多,便叫人看不清他的真心了。
阿嬌輕搖頭,溫聲叫人把他小心安置在客房。
韓嫣被人輕手輕腳放在床上後,長睫毛卷著眼瞼,漫不經心地看向屋外綽約的身影。
他與阿嬌說了許多的玩笑話,阿嬌都信了,唯獨一次不說玩笑話時,阿嬌卻不信了。
仔細想想,還有些叫人傷心。
韓嫣自嘲一笑,隨手拉起被子,蒙上臉。
這般傻氣的阿嬌,不值得他去瞧。
許是被子裡有些悶,半晌後,韓嫣又探出了頭,往窗外瞟了一眼。
窗外的影子已經很遠了,模模糊糊地看不真切,隻能隱約瞧見兩個人的背影。
韓嫣刷地一下坐了起來,抱起枕頭砸向窗戶上的人影,心裡暗罵一聲:
草!那個扮豬吃老虎的衛青又來了!
彆問他為什麼連人都沒看清就能知道是衛青,衛青那張惹人生厭的臉,縱然化成灰隔著十萬八千裡他都能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