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見微是一個知道輕重的人,想來今夜的趙雲不會太難過。
可哪怕知道這一切,在看到趙雲那張皎皎如月正氣清雋的臉時,她還是忍不住想要打趣趙雲。
丁璿笑彎了腰,道:“知道了,快去吧。”
趙雲紅著臉出了門。
門吱呀一下被關上,月色穿過紗幔在桌上印下銀色的光影,諸葛亮握著羽扇的手指修長,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羽扇。
丁璿笑完了趙雲,手掌托著下巴,手肘放在桌子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諸葛亮。
樊見微和趙雲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她,諸葛亮和趙雲屬於同一掛的人,含蓄內斂到極致,且更多的心思在國家大業上,兒女情長對於他們來講,是忙完了一切後,閒暇時間的調劑品。
可有可無的東西。
想要等著他們開竅,怕是要等到十年,甚至幾十年以後。
——亂世平定後,還有安撫百姓,安撫百姓後,還有治理天下,數不完的事情在等著他們去做,他們的開竅是可遇不可求的。
她和諸葛亮互相表露心跡也有一段時日了,朝夕相處的情況下,諸葛還是會義正言辭地糾正她過於親密的動作。
比如說,不能隨意捏他的臉,再比如說,某些某些的時刻。
燭光和月色相映生輝,丁璿盯著諸葛亮看。
諸葛亮看著地圖,說著自己的分析:“趙範並非甘居人下之人,他對天下同樣有著野心,為了讓自己以後的路好走一些,他會顧忌民心,並不會主動動手殺你。”
“而周瑜想招攬我與子龍等人,也不願把殺你的罪名攬在自己身上,他們兩個人,都在等對方動手。直至現在,他們都沒出手。”
丁璿的小指按著臉,隨口道:“他們忌憚的,便是我們能利用的。”
聽到這句話,諸葛亮向丁璿投以讚賞的目光。
目光剛落在丁璿臉上,眉便蹙了起來。
如果說有人在的情況下,丁璿看他的目光還是秋波暗送的話,但現在丁璿看向他的眸光,是波濤洶湧。
丁璿伸出手,食指點著諸葛亮的心口。
夏天的布料薄,隔著薄薄的布料,諸葛亮幾乎能夠感覺到丁璿指腹的微涼。
丁璿的食指一路往上,放在他的脖子上。
諸葛亮喉嚨微微發金。
丁璿眨了眨眼,星河流淌在她眼底:“我今日問見微學了一個姿勢,你要不要試一下?”
月亮躲進雲層,廊下的畫眉鳥在籠子裡撲閃著翅膀,跳來跳去。
窗戶上映著竹影搖曳,昏黃的燭光閃了幾閃,最終歸於黑暗。
曹操的大軍終於調度完畢,塵沙滾滾出許昌。
曹操的目標並不是丁璿所在的桂陽,而是南郡。
聰明人就是有這種好處,很多事情不用解釋,他也能知曉你的打算,並且配合你的計劃,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趙範與周瑜兩人爭執良久,最終誰也沒能說服誰,眼見曹操的兵馬出了許昌,再這樣拖下去,計劃便要泡湯,於是把時間定在未時三刻,派死士刺殺丁璿。
這一年丁璿出了太多的風頭,收複三州之地也結了不少的仇家,死於旁人的暗殺也情有可原。
雖然這個節骨眼上,丁璿若死,肯定和江東的孫權脫不了關係,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太陽的餘輝戀戀不舍地停留在大地上,出城看地形的諸葛亮和趙雲還沒有回城。
這種機會千載難逢,趙範連忙準備了歌舞,邀請丁璿赴宴。
他還想收攏諸葛亮和趙雲為自己所用,這種趁他們不在的時候殺丁璿是最合適不過了。
殺了之後,再把一切推在江東的周瑜身上,既然洗白了自己,還給周瑜拉了一波仇恨。
趙範殷勤地給丁璿添著酒,道:“軍師與子龍將軍何時回來?”
不是他沒有想過在飯菜裡下毒毒死丁璿,世界上沒有一種毒是看不出來的,丁璿如果被毒死,諸葛亮第一個懷疑的就是他。
再說了,丁璿隻用自己的杯子和筷子吃飯,隻怕還沒毒死丁璿,就被丁璿發現他下毒的事情了。
所以在宴席上殺丁璿,是最好的辦法。
最好是他也受點傷,在諸葛亮麵前好好哭訴一番周瑜的狠毒。
丁璿看著趙範安排的歌舞,道:“男人的心思,誰能猜得到呢。想回便回,不回拉到。”
窗外有煙花乍現,卻與尋常的煙花不一樣,久久地掛在夜幕,長聚不散。
廬陵與安城的城門被打開,千軍萬馬湧出城外。
圓月被吞噬,隻剩下一個消瘦的月牙兒,躲在雲層裡不肯出來。
桂陽城裡,趙範笑眯眯看著丁璿。
關於丁璿和諸葛亮的流言,他不是沒有聽說過,但聽說和見到是兩回事。
看著丁璿似乎在跟諸葛亮賭氣的模樣,他甚是心疼遠在千裡之外的曹操。
趙範端起酒杯,敬著丁璿,道:“那不提軍師了,夫人喝酒。”
丁璿一口飲儘杯中酒,放下酒杯。
趙範喝完酒,並未放下酒杯,酒杯在他手裡遙遙晃晃的,仿佛隨時都能掉在地上。
丁璿瞧了一眼,險些笑出聲。
就不能弄點新鮮的嗎?都什麼時代了,還摔杯為號呢。
古往今來血淋漓的例子告訴我們,摔杯為號是行不通的,一言不合就開乾的成功率明顯更高一點。
君不見卷簾大將倒是摔杯成功了,嚇得玉帝將他貶下人間,若不是輔佐唐僧有功,隻怕要在流沙河當一輩子的妖怪。
卷簾大將還頗為委屈,自己不過是打碎了一個琉璃盞,玉帝至於這般對他趕儘殺絕嗎?
殊不知,玉帝差點沒被他的“摔杯為號”嚇出心臟病。
丁璿目光蕩悠悠,落在趙範手裡的杯子上。
玉質的酒杯落在地板上,頃刻間摔得粉碎,屋外響起盔甲相撞的聲音,弓/弩上弦,刀劍出鞘。
丁璿一腳踢開麵前的矮桌,矮桌翻轉升空,砸翻一群想要進屋的刺客。
圖窮匕見,趙範也沒必要再掩掩飾,隨手抽出放在一旁的長劍,直取身邊的丁璿。
然而丁璿比他的速度還要快,他的劍剛出,丁璿的劍已經刺中了他的胸口。
鮮血源源不斷流出,丁璿眉梢微揚,揶揄道:“殺我?”
“你比胡車兒如何?”
這是關二爺專屬的裝X話,每每有人挑戰他,被他一刀秒殺的時候,關二爺總會捋著胡須,鳳目微眯看著屍體,冷笑道:“汝比顏良文醜如何?”
她當年看書時隻覺得太裝X了,如今自己說起來,恩,真爽。
丁璿拔出劍,趙範的身體倒在地上。
意識徹底消失前,趙範聽到丁璿的笑聲:“能殺死我的人,根本不存在。”
保護丁璿的侍從們紛紛抽劍,阻攔著如潮水一般湧來的刺客。
丁璿俯身,割下趙範的腦袋,手提著趙範的人頭,丟在刺客群中。
趙範的人頭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線,刺客們出現了波動。
丁璿環視著眾人,朗聲道:“趙範謀逆,已經被我誅殺。我知道你們並非真的想要殺我,而是被趙範所蒙蔽,不得不為之。”
“若你們此時歸降,我可以既往不咎。”
刺客們你看我,我看看你,猶豫不決。
這群刺客分兩類,一類是趙範的手下,另一類,是周瑜派來的人。
趙範身死,追隨趙範已沒有了意義,況她又以重金許之,一部分的刺客們難免猶豫不定。
棘手的是周瑜派來的人。
那幫人才不會因為趙範的死而停止對她的刺殺。
一個刺客道:“你我本就不是趙範的人,主公待我恩重如山,將此重任托付給我,我縱然身死,也要完成主公交予我的任務!”
說完話,他不顧一切此衝了進來。
侍從們攔下刺客,丁璿端坐在矮桌旁,長劍擱置在一邊,端起剛才沒有喝完的酒,抿了一口。
外麵的廝殺,仿佛與她無關。
丁璿一邊喝著酒,一邊道:“你們難道不好奇諸葛孔明和趙子龍為什麼不在城裡嗎?”
丁璿端著酒杯,眉梢輕挑,清越的聲音響在夜幕中:“他們去找周郎了。”
河邊的諸葛亮輕搖羽扇,趙雲一身銀甲,像是夜幕中最閃亮的星辰。
長沙城門大開,關羽鳳目微眯,倒提青龍偃月刀,刀刃在夜幕中閃著寒光,劉備黃忠緊隨其後,天生反骨的魏延獨守長沙,目送三人領軍出城。
零陵的張飛一騎絕塵,後麵的士兵們緊趕慢趕。
被濃霧籠罩著的長江之上,停著一艘艘的軍船。
甘寧蹲在甲板上,望著濃霧之後的地麵上熊熊燃燒著的火把,他嘴裡銜著一根水草,水草隨著他咀嚼的動作一晃一晃的。
江風一吹,甘寧身上掛著的金鈴鐺叮鈴鈴響著。
隔壁的船隻打著旗語,甘寧吐出嘴裡的水草,從船上找出一條繩子,身體一蕩,鈴鐺隨著他的動作起舞,他輕飄飄地落在另一艘船上。
船上的黃蓋正在擦拭著戰刀,甘寧立在他麵前,擋住了火把的光。
周瑜怕諸葛亮釜底抽薪偷襲孫權,把黃蓋留在了船上,用來保護孫權。
黃蓋沒能出戰,心裡頗為不滿,甘寧又過來鬨他,他心裡更煩了,不悅道:“你不在你的船裡待著,來我這作甚?”
“一會兒公績出來了,他要殺你,我可攔不住。”
甘寧沒有歸降孫權前,在與孫權作戰中殺死了淩統的父親,如今歸降了孫權,殺父之仇在那擺著,淩統對他從來沒有什麼好臉色。
還幾次三番對他動手,想要報殺父之仇。
奈何武功不如甘寧,每次都沒能報成。
甘寧指腹摸了一下黃蓋的刀,嬉皮笑臉道:“他又打不過我,怕他作甚?”
“我來是給你說正事的。”
黃蓋道:“有屁快放。”
甘寧挑挑眉,腰間掛著的鈴鐺被風一吹,又響了起來。
甘寧手指轉著鈴鐺,道:“我昨夜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夢到——”
“你閉嘴!”
黃蓋把戰刀扔在地上,怒目而視:“大敵當前,彆說不吉利的話。”
甘寧笑嘻嘻道:“我這不是擔心大都督嗎?”
“都說臥龍鳳雛,二人得一可安天下,大都督此去,隻怕危險重重。”
黃蓋上下打量著甘寧,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甘寧試探道:“要不咱們求了主公,去幫大都督?”
“不可。”
黃蓋想也不想便否決了甘寧的提議。
此次戰役,關乎江東存亡,故而孫權親自來督軍。江東的將才跟隨周瑜傾巢而出,隻餘下他與甘寧還有淩統幾個年輕的將領守著孫權,他們若是再出去,萬一諸葛亮來劫營,光杆司令的孫權就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甘寧道:“丁璿帶了一萬精兵,夏侯淵有一萬兵,張繡與曹昂的兵力保守估計在五萬以上,趙雲張飛各有三千精騎,還有關羽,關羽也有五千兵,這加在一起,可是將近十萬精兵。”
甘寧伸出三個手指,在黃蓋麵前晃了晃,道:“咱們的大都督,隻帶了三萬兵。”
黃蓋被甘寧說的有點慌,負手在甲板上走來走去。
甘寧身上的鈴鐺聲音在夜裡飄得很遠,聽到聲音的淩統提著劍從船艙中走了出來。
眼見二人又打起來,黃蓋攔在中間,聲音太大,吵到了睡不著覺的孫權。
孫權派人來問,三人跟著侍從麵見孫權。
十六歲的少年郎端坐正堂,眼睛是湖水的綠,發色微微發紫,雖然年輕,卻頗為威儀,讓人不敢輕視。
甘寧單膝跪地,解釋著自己來找黃蓋的原因。
孫權擰眉沉思片刻,道:“黃老將軍,你領一萬兵,去襄助公瑾哥。”
周瑜和孫策是結義兄弟,孫策死後,孫權年輕,鎮不住一幫老臣,是周瑜力排眾議,輔佐孫權,這才慢慢平息了老臣們對孫權的不滿。
孫權感激周瑜,以兄相稱。
黃蓋道:“我若走了,誰來保護主公?”
孫權笑笑道:“公瑾哥曾與孤私下說過,丁璿所帶將領雖多,但多為騎兵,並不擅長水戰,諸葛亮縱然想偷營,隻怕也是有心無力。黃老將軍隻管放心前去便是。”
黃蓋推辭不去。
話是這樣說,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擔不起這樣的風險。
再加上甘寧新降,心思未定,他一走,孫權身邊隻有一個淩統,淩統遠非甘寧的對手,甘寧水性又好,殺了孫權後,仍能從水下離開。
周瑜讓他留守在孫權身邊,未必不是有著這樣的考量。
黃蓋不願出戰,甘寧笑眯眯請戰道:“主公,既然黃老將軍不願意去,那就讓末將去幫助大都督吧。”
孫權眼睛輕眯,想了一會兒,道:“甘將軍武藝超群,曹孟德有惡來典韋,孤有甘將軍。此等小事,便不由甘將軍出馬了。”
甘寧投降不足一個月,他可不敢讓甘寧領著一萬兵去幫助周瑜。
最壞的結果不是甘寧領著一萬兵跑了,而是甘寧給戰場上的周瑜補了一刀。
孫權看向淩統,道:“公績,你帶五千兵馬,速速支援公瑾哥。”
淩統下巴微抬,輕蔑地看了一眼甘寧,大步走出船艙。
甘寧臉上的笑容如舊,叮叮當當地回到自己船上的房間裡。
金色的鈴鐺響在夜風中,甘寧把玩著鈴鐺,從房間裡找出一串鈴鐺,掛在心腹身上。
然後手指一按自己身上的鈴鐺,叮鈴鈴的聲音消失了,隻有心腹身上的鈴鐺在響。
月光稀薄,星光灑在江麵上,忽有黑影閃過,墜入深不見底的江水,卻未激起半片浪花。
桂陽城外,周瑜率兵趕到,親衛打著旗語,讓城裡的內應打開城門。
城門尚未被打開,城外的不遠處突然出現一抹極亮眼的白色。
趙雲所帶皆是銀甲白馬的騎兵,號稱白馬義從,曾打得匈奴看見白馬便逃。
周瑜眸光微轉,手指緊了緊馬韁。
白馬之後,四輪手推車被人慢慢推了出來。
諸葛亮坐在車上,看著人群中的周瑜,輕搖著羽扇,道:“周公瑾,亮在此恭候多時了。”
諸葛亮的聲音剛落,城牆之上響起琴音,周瑜抬頭,女子一身金甲,烈紅的披風揚在夜風中。
女子手指撫琴,時不時錯亂的音節讓周瑜眼皮直跳,偏女子並未察覺,自以為彈奏得甚是悅耳動聽,語氣也頗為自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這一曲琴音,都督可還聽得?”
西方又有一支軍馬趕到,為首的將領聲若洪鐘:“燕人張翼德在此,還不快快下馬投降!”
北方趕來的關羽一手捋著胡須,青龍偃月刀閃著寒芒。
周瑜迎風而立,狹長的桃花眼映著漫天星辰。
周瑜身邊的親衛拔出腰間佩劍,大吼道:“保護都督!”
眾軍混戰,親衛護著周瑜向江邊而逃,張飛提著丈八蛇矛準備再追,趙雲笑笑道:“翼德無需去,自有人把周郎送回桂陽。”
張飛聽此話,便知丁璿早有安排,收了武器,糾正趙雲道:“稱呼又錯了,是三哥。”
說完話,張飛又問丁璿:“你平時的琴彈得挺好啊,今日咋這麼難聽?”
丁璿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
眾將護著周瑜一路而逃,遠處的江水在星光下閃著粼粼光澤。
悅耳的鈴聲自江邊傳來,眾將趕到江邊,甘寧蹲在碼頭的柱子上,嘴裡叼著一根草,吊兒郎當道:“都督大敗而歸?”
脾氣急躁的將軍對著甘寧拔出了劍:“不許你這樣跟都督說話!”
周瑜一臉平靜,眼睛輕眯,看著孤身一人的甘寧,道:“你我同為主公效力,莫動不動拔劍。”
“還是都督脾氣好。”
甘寧拍拍身上的水,吐出嘴裡的草,笑眯眯地看著周瑜,眉梢輕挑,道:“我有一個朋友琴彈得不好,想請都督過去指導兩句,不知都督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