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風流彆駕(1 / 2)

嚴矜目眥欲裂, 完全難以相信這個事實,可是任憑他如何動彈,身體也依舊絲毫不聽使喚。

這個時候, 他感到一個人袍子的下擺劃過了自己的臉。

嚴矜努力轉過頭,視線處隻能看見一雙黑色長靴從麵前的碎石上踩了過去,腳步在他麵前略頓, 似在居高臨下觀看他的慘狀。

嚴矜渾身顫栗, 不光是因為疼痛, 或者說,眼下巨大的羞恥感幾乎讓他忘記了身體上的痛苦。

他畢竟出身名門望族, 便是平時跋扈囂張,也是從刀光劍影當中廝殺過的, 再疼再累也與這等被人踩在腳下的懲罰不可同日而語。

嚴矜似乎感到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跳起來,拿著劍把這些人都給殺了,卻根本動彈不得。

嚴矜的身體在地上扭動幾下, 握緊了拳頭,強烈的自尊心驅使著他終於萬分艱難地抬起頭來,用一種古怪的姿勢向上仰望。

他咬牙切齒地道:“元、獻。”

出乎嚴矜意料的是,元獻臉上並沒有他慣常露出的那種慵懶而譏諷的笑意, 他的表情很古怪,不太像是同情,竟似隱隱帶著幾分了悟。

聽到嚴矜這滿懷恨意的兩個字,元獻如夢方醒, 卻沒有動怒, 隻是微微一哂,唇邊勾起一道輕諷的弧度, 說道:“可笑。”

這兩個字也不知道是在說誰,他也沒有解釋,踩過嚴矜臉側的地麵,將紀藍英扶了起來。

紀藍英麵色慘白,渾身發抖,站都站不穩。

孤雪在燕沉手中一轉,甩去刃上的鮮血,重新收回鞘中。

他負著手,這才掃了紀藍英一樣,淡淡地說:“紀公子,燕沉說話,向來不做妄語,我說要嚴矜接我三劍,便是一劍都不能少,而你並無改變我決定的資格。”

這話其實已經很有涵養了。他堂堂法聖,叱吒風雲,說句難聽點的,普通人就算是想讓燕沉拔劍砍一下,都未必有那個資格。

紀藍英又算得上是什麼東西,他說讓燕沉少砍嚴矜一劍,難道燕沉就要聽嗎?

紀藍英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子,嘴唇動了動。

他的傷口已經被元獻點穴止血,但傷勢實在很重,一時間疼的發不出來聲音,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後悔剛才貿貿然衝出來擋劍了。

元獻道:“燕大哥,事情的內情我也聽說過一二,嚴矜最起初的作為確實是為了給紀藍英出氣。但實話實說,開始紀藍英於此事並不知情。”

他這句話確實是真的,但這番對紀藍英回護的舉動,卻讓燕沉的臉色不好看起來。

這時,從他側麵探過一隻手,向著燕沉腰側的剛剛收回的那把佩劍拔去。

燕沉下意識地要去阻攔,接著發現拿他劍的人是葉懷遙,便又將手收回來了。

少儀君的孤雪劍在葉懷遙的手中一轉,劍光如練瀟灑轉過,他廣袖揚起,劍勢過處,竟是直接向著元獻的手腕削去。

葉懷遙一句話不說,上來就動手,自是讓元獻始料未及。對方靈力尚未恢複完全,但劍法極精,角度方位都恰到好處,他迅速縮手,側身閃避,紀藍英就被鬆開了,歪歪斜斜地摔到一邊。

葉懷遙的劍並沒有因為元獻放手而收回,而是順勢上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出招輕描淡寫,似乎不太認真,也沒什麼殺意,元獻要想還手也不是不行,但看到對方近在咫尺的熟悉眉眼,他卻也覺得了無戰意,心裡一陣茫然,乾脆一動不動,任由葉懷遙刺過來。

玄天樓有些人還沒弄明白葉懷遙為什麼要出手,但見明聖拔劍,立刻就向收到了某種訊號一樣,齊齊拔劍出鞘,圍攏上來。

葉懷遙頭也不回地一揮手,含笑道:“不用。”

他雖然手持利刃,但氣度從容優雅,如撚花枝,望著元獻說道:“元兄,懷遙死裡逃生,重返人世,有很多事情不大明白,還要請你見教。”

元獻垂眸,笑了一下,然後道:“你想問什麼?”

葉懷遙打量著他的神情,饒有興致的一挑眉,道:“我要問你,你我之間的婚約,還作數麼?”

自從知道葉懷遙確確實實就是明聖之後,元獻的心也亂了。他發現自己對這個名義上最親密的人實在所知甚少,至於婚約的問題,更是還根本沒來得及細思過。

此刻葉懷遙突然問出來,他竟一時答不上了,是與否,仿佛都那樣的難以出口。

元獻頓了頓,反問道:“你這樣說,是有何打算?”

葉懷遙道:“我想告訴你,咱們的婚約牽係深遠,元兄若是想解除,你做不得主,請元莊主親自上玄天樓來商議。但這一刻,咱們卻依舊是道侶的關係——”

他眸中笑意深深,話中尾音上揚,仿佛帶著某種輕佻的蠱惑。鬼使神差一般,元獻點了點頭。

葉懷遙莞爾,劍尖一掠,撤手從元獻的頸前收回,欣然道:“承認就好。所以在這重關係沒有消除之前,請元兄謹守德行,莫要在我麵前回護與我立場相悖之人。明白了嗎?”

原來他的話是在這裡等著。

這些年來,因為元獻的態度,玄天樓的人沒少暗地裡生氣,但無奈葉懷遙已死,他們也也不能霸道地阻止元獻這個掛名的道侶與旁人交往,因此有氣也隻能忍了。

葉懷遙今天這話說的頗不客氣,倒是讓其他人聽的解恨。元獻挑眉,定定看向葉懷遙。

葉懷遙的完美無瑕,曾經就像是元獻心中的一根刺。提醒著他,兩人之間的關係,不過源於一重荒謬的交易,自己在他麵前,永遠要矮上一頭。

所以他活著的時候,元獻沒有興趣去了解明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在他死後,甚至會覺得如釋重負,急切而高調地做出一些本來不太合時宜的舉動,證明自己的自由。

明聖風流瀟灑,登高淩絕,他是令每一個懷春少女夢寐以求的情人,也是令每一位劍客俠士念念不忘的對手。萬千仰望的角度,不適合同樣驕傲的元少莊主。

不過元獻從未想過,葉懷遙會以一種這樣的方式回來。讓他無意中窺得了對方更像“人”的一麵。

暫時褪去了光環的雲棲君,露出真實而可愛的本相,似乎反倒多了一種彆樣的鮮活魅力。

他意識到的太晚了,或者說,早一些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了解任何,心中的情感,唯有抗拒。

他驕傲慣了,滿懷被親生父母賣身般的憤恨,努力維護著自己可笑的自尊,從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而剛剛看見在地麵上蠕動的嚴矜,元獻突然覺得,仿佛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雖然他從來都對嚴矜厭惡至深,從來都不想拿對方與自己比較。

元獻想起自己在鬼風林中的冷眼旁觀,對於成淵試探的漫不經心,甚至方才將紀藍英扶起來的動作。

心臟一收一縮,在胸腔裡跳動,疼痛與空虛蔓延開來,無法抑製。

元獻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行,我知道了。”

他頓了頓,兩個本不願意說的字不受控製地溜出口中:“抱歉。”

葉懷遙隨手一擲,孤雪準確無誤地插入燕沉鞘中:“我接受。”

容妄雙手環胸,靠在一棵樹上,反正他站得遠,周圍也沒有人注意這邊,他也就毫無顧忌地冷眼看著這一幕。

從過去到如今,容妄覺得無論自己是哪種身份,也都從來無法看穿葉懷遙的心思。

他依稀覺得對方好像不是特彆在乎元獻,就像有時候也偶爾會去想,他或許沒那麼討厭自己。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這兩種妄自揣測,都隻不過是他近乎瘋魔之下的一廂情願罷了。

他不太想看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模樣,礙眼,討厭,但是又不受控製地把目光黏在那裡,無意識地記下葉懷遙的神情、語氣,甚至唇邊微笑時的弧度,在心中反複揣摩考量。

嗬,元獻……

好在葉懷遙本來也無意跟元獻多說,免去了魔君大人當場發狂的隱患。

他收了劍,抬手向著下山的路一比,說道:“這裡已經沒有三位的事了。元兄、嚴公子、紀公子,請。”

葉懷遙的意思表達的很明白,他對元獻沒感情,私下裡,元獻願意怎樣是他的事,但在眾人麵前,他卻絕不可以落了玄天樓的麵子。

展榆示意身後的人:“去,送嚴公子和紀公子一段。”

法聖少見地下重手傷了嚴家和紀家的人,其中的是非曲直,總要跟他們分說明白,展榆此舉,一是為了這個,二來也有不欲令元獻再插手的意思。

元獻等人離開之後,接下來要算賬的就是塵溯門。

方才嚴矜和紀藍英的慘狀眾人都有目共睹,那一大灘血還在地上擺著,敬尹真人見燕沉向著自己看過來,駭的連臉色都變了。

他向後退了一步,又想起自己好歹也是掌教,這樣做可不合適,踟躕一下又把步子邁了回來,澀然道:“少儀君,雲棲君,您二位……”

葉懷遙道:“師哥?”

他從小跟燕沉一起玩,一開始叫哥,後來正式行了拜師禮,就改叫師哥。整個門派,也就葉懷遙一個人這樣叫燕沉。外人想當然地覺得明聖法聖共同掌理門派,必然關係不睦,卻是多心了。

燕沉道:“敬掌教,現在該貴我兩派再算一算這筆賬了。不知對於成淵之死,各位還有何見教?”

敬尹真人低頭道:“成淵鬼迷心竅,竟敢冒犯明聖,因此斃命也是……罪有應得。”

這回連成淵的親爹成峰主都不再跳腳了。

其實他們又如何不知道這件事的錯在成淵,葉懷遙殺他也是意在自保,之前隻不過故意不去理會罷了。

敬尹真人心裡也有氣,當初得罪人的時候大家都有份,現在賠禮道歉倒是全都壓在了自己的頭上,但也沒有辦法,誰讓他是掌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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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他頓了頓,走到葉懷遙麵前,深深一揖,低聲下氣地說道:“其中種種得罪之處,還望雲棲君看在玄一真人的份上,多多見諒。”

他所說的玄一真人就是太玄峰峰主,葉懷遙就算是不動腦子,也知道對方必然會利用這重關係來說情,因此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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