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懷遙“嗯”了一聲,道:“稍等。”
他跟小容說道:“我要走啦。沒吃完的兔子糕你藏好,餓了墊墊。過兩天我再來,到時帶彆的給你。”
小容戀戀不舍,但十分懂事,也不留他。
看著小葉懷遙站起身來,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眼睛微微一亮:“等、等一等!”
小葉懷遙道:“怎麼?”
小容急匆匆地說:“你吃過荷葉酥沒有?”
“荷葉酥”這三個字,傳進了葉懷遙的耳中,讓他心頭忽地一震。
看著年少的自己跟小容相處,他本來就在琢磨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此刻突然被這個詞引動了某些想法,暗道:“這,不會吧……”
小葉懷遙說道:“這個嘛,好像還真沒有。”
其實有沒有的他也記不清了,但看小容的表情滿是渴望,明顯盼著自己說沒有,小葉懷遙便也順了這孩子的意思。
小容果然高興了,說道:“我有!”
小葉懷遙道:“哦?”
隻見小容蹬蹬蹬跑到自己的床邊,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個小布包來,打開之後裡麵還有一層油紙。
再揭開這油紙,終於露出來裡麵一塊杯蓋大小的淡綠色糕點來。
他小心翼翼地托著,說:“這是我娘做的。”
小葉懷遙很詫異:“你娘還會做糕點?”
不會是拿泥巴捏的吧?
小容道:“她不瘋的時候會做,還會教我,手藝很好的。你沒吃過吧……給你,給你吃!”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塊點心拿起來,掰了一大半,遞給小葉懷遙。
小葉懷遙愣了愣,他一直以為對方是孩童心性,方才問了自己缺什麼,發現他什麼都不缺,因而很不服氣,這才也會想辦法找上一樣自己沒有的東西,也來顯擺顯擺。
小孩子有這種攀比心很正常,他自覺大了小容三歲,是個當大哥的,自然不跟他一般計較,便也順著說,想讓這孩子滿足一下。
他沒想到,原來小容是想儘力找到一樣他微薄擁有,而自己缺少的東西,分給他。
這點心是桑嘉做的,縱使母子之間再是關係不好,天生的血緣向往也難以斬斷。
小容這樣寶貝的放著,怕是雖然餓極了,也根本就舍不得吃。
現在明知道葉懷遙身份尊貴,根本就不會餓肚子,卻毫不猶豫地掰了一大塊給他。
他見小葉懷遙不動,怕對方是嫌棄,有點緊張地說道:“我娘她做的時候,一點也不瘋,這個沒事的,沒有毒。我先前嘗了一點皮,真的很好吃。你,嘗嘗。”
葉懷遙在自己的身體看著這一幕,有點慌。
他心道:“這個話,這個語氣,真是越來越耳熟了……不過印象中確實有這麼一件事,我記得我當時把荷葉酥給吃了……好像是壞了吧?”
他心裡這樣想,而小葉懷遙果然也將糕點接過來,一口咬下去。
對方所形容的“很好吃”他是一點也沒嘗出來,黴味和微苦的澀意充斥了整個口腔。
這東西小容舍不得吃,包的嚴嚴實實藏起來,雖然表麵沒有長毛,但還是壞了。
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
小葉懷遙不動聲色,臉上帶笑,說道:“好吃,你娘的手藝真好。”
他把手中剩下的那塊往嘴裡一拋,帶著點眼饞看著小容手中給自己留的那點:“能都給我嗎?下回我來,帶更多的糕點賠給你。”
小容有點舍不得,但看葉懷遙喜歡,又有點高興,將手中剩的最後一塊糕也給他了,小葉懷遙都吃了個乾淨,笑道:“不錯,真不錯。”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心裡忽然湧上一股十分難受的情緒,好像是驚訝,這驚訝之中又混雜著感傷和懷念。
心臟砰砰地跳著,用力到胸腔之中竟然感到了疼痛。
小容見他手撫著胸口,久久不語,便有點擔憂地湊上來,問道:“你怎麼了?”
小葉懷遙也覺得奇怪,答了句沒事,心裡有點懷疑自己是被那塊變質的糕點苦出毛病來了。
他從桌上拿起酒壺,直接對著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說道:“大概是……話說得太多,渴了罷。”
他本來就有三分醉意,這酒一灌下去,臉更是一下子就紅了,真宛若飛霞撲麵。
小容道:“你醉了,我先給你倒點水來。”
小葉懷遙按了按太陽穴,心中莫名的情緒波動越來越劇烈,也不知道是酒醉人,還是因為什麼彆的原因。
他隻覺暈的不行,扶住小容的肩,含混道:“說的是,你的床,先借我躺一躺。”
小容扶住葉懷遙,讓他倚在自己簡陋的小床上麵,又連忙奔出去倒水。
小葉懷遙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隨即,他的情緒便完完全全地被那個已經長大了的、經曆過無數世間冷暖的明聖葉懷遙所占領。
“容妄……”
不知怎麼,這個名字忽然讓他的心臟狠狠一搐,葉懷遙茫茫然地想:“小容就是容妄?”
剛才那塊荷葉酥,雖然已經變質,但還稍稍殘存了些微原本的味道,特彆是餡料中間混了綠豆沙,很是獨特。
最起碼他的印象中,隻有容妄才這樣做過。
如果這就是真相,那麼之前對方的所有讓自己疑惑的欲言又止、一往情深,便都有了最本真的答案。
對於容妄的感情,從知道開始,葉懷遙就一直都不以為然,因為那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也找不到任何讓他相信或者接納的理由。
容妄的執著和守護讓他逐漸不再抵觸,但仍舊無法回應,可是現在,他終於都明白了。
這一瞬間,或許動心談不上,動容卻是一定有的。
他的猜忌與不能相信,說到底,或許是因為對於這段往事,葉懷遙遠遠不如容妄那樣珍重。
就像兩人的對話那樣,他有的太多,所以都可以輕易地贈人或者舍棄,容妄有的卻太少太少了,所以要傾儘心血地追逐和守護。
小容那張麵黃肌瘦的臉在腦海中一掠而過,葉懷遙在心裡默默地想著:“你也在麼?”
他既然已經在這裡了,那麼容妄此時多半也已經附到了小容的身上。
就在方才,容妄是否也正透過自己年少時的雙眼,靜靜地凝視著他?
葉懷遙突然很想問一問,他在亡國之後經曆了什麼,又是如何成為的魔君?
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玄天樓的嗎?他曾經是那樣盼望著。
為什麼明明很想要將這段過往的情誼拾起,麵對自己的時候,卻又總是三緘其口?
窗外滿地秋蟲寂寂,記憶被撕扯的淩亂,葉懷遙一時間隻覺得頭痛欲裂,忍不住抬手按住額角。
這一按,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取代幻影,拿回了身體的主導權。
這也是有預兆的,隨著他的自我情緒逐漸強烈,再加上發現容妄真正身份這件事來的太過突然震驚,因此葉懷遙自然而然地取代了那個虛幻的自己。
而看容妄的狀態,應該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不過,這倒也不是很重要了,因為他現在暫時沒有打破幻境離開的打算。
從之前在街上看到朱曦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有所猜測,在這個幻境當中,葉懷遙和容妄,都隻不過是附帶的配角。
隻要他們的行為基本按照往事的規律進行,就不會出什麼大的岔子。
而真正支撐幻境存在的中心,應該是朱曦身上的故事。
那個為他擋箭的孟信澤,到底是什麼身份,跟朱曦又有什麼關係?他最後死沒死,朱曦求藥,是不是為了他?
或許當對方身上的秘密水落石出之時,也就是整個虛幻空間的尾聲,他和容妄就可以出去。
而出去之後,他們之間……
人與魔。
葉懷遙閉著眼睛倚在床上,心裡盤算著這些事,耳邊聽到腳步聲傳來,知道是小容給他端水回來了。
他這會有點不知道跟對方說什麼,便沒動彈,閉著眼睛裝睡,想著一會叫阿軒把他扛回去得了。
腳步聲停在床邊,碗底叮的一聲,水被放在了床頭,對方拿一條濕熱的毛巾,輕輕為他抹了抹臉。
緊接著毛巾拿開,人卻好像沒動。
葉懷遙覺得有點不對,睜開眼睛,卻發現屈膝半跪在床邊的,竟是已經成年之後的容妄,雙眼微微發紅。
葉懷遙訝然將擋在額前的手放了下來:“你怎麼……”
他的話尚未說完,容妄倏地俯首相就,雙手撐在枕邊,狠狠吻住了葉懷遙的唇。
兩人雖然更加親密的事情都發生過,但那次意外之後,即使再怎樣一往情深,容妄對葉懷遙也都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冒犯。
這還是兩人頭一回在完全清醒的狀態之下接吻。
容妄的動作急切熱烈,仿佛一團迅速燃燒起來的火焰,將葉懷遙所有的氣息堵在兩人的唇齒之間,讓他幾乎有種好像溺水一般的眩暈感。
葉懷遙的手按在容妄肩上,本想使力推開他,這個時候,卻感到一點冰涼落下,臉上多了一分濕意。
他怔了下,意識到那是容妄的一滴淚。
容妄突如其來的強勢本來讓葉懷遙有些惱火,但這一刻,他的心頭竟感到霍然一痛。
好像有無數的痛苦藏在對方的心間,卻難以宣泄,隻能通過這種方式來表達。
恍惚之間,想要推拒的手不自覺地猶豫,便被對方攻城掠地。
許久之後,容妄的唇才離開,手臂卻收緊,將葉懷遙摟進懷裡。
他無比珍惜地抱住葉懷遙,將頭埋在他的肩上:“那麼多年過去了,你的性格還是跟以前一樣。”
一直待人這麼好。
容妄的語氣中帶著疼惜憐愛,又有一些微微的惆悵:“原來那塊荷花酥,早已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