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的無能, 讓他傷痛至此。
從未有任何一刻對力量這般渴望,容妄全身都在發抖,他很想衝過去抱住葉懷遙, 但終究是沒能挪動半步。
想必在此時, 兩人都無法承受麵對彼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隻是恍然驚覺淚水已在臉上凍乾,傳來撕扯般的疼痛感。
容妄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臉,一拳捶在旁邊的岩石上麵。
那一刻,他隻恨不得立刻死了, 去換葉識微活過來。
可那終究是不能的了。
他打出生就遭人嫌棄, 畢生最珍貴的東西, 除了葉懷遙所給的那點溫情, 所剩的便隻有自己這一身性命骨血。
所以他得好好留著這條命,不停地往前走, 總有一天,從命運的洪流中掙脫出來, 讓他心愛的人……
永遠不要再這樣難過。
“現在的我, 可能比那時候要好一些了。”
容妄靜靜抱了葉懷遙一會, 才用很低的聲音說道:“但很多時候,在你麵前,我還是常常不知道應該怎樣辦。”
“是你支撐著我走到現在,可是我發現,這條路越走就會離你越遠, 我覺得……快要邁不動腳步了。”
與其說容妄在抱著葉懷遙,倒不如說葉懷遙靠在樹上, 容妄悄悄伸手過去,將他虛攏在懷裡。
這個想親近又不敢驚擾的姿勢有些辛苦, 他的手臂有些酸麻,卻又樂在其中。
“直到上回出事……葉懷遙,我從來都沒有那麼害怕過。”容妄的手在葉懷遙的眉眼上虛虛拂過,“在這之前,我本來以為已經可以把任何能夠傷害你、阻攔你的東西擋下來。”
容妄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將目光從葉懷遙的臉上移開,他沉默了一會,冷冷地一扯唇角,目光重新變得陰冷而銳利。
“我本想守在你身邊,這或許終究不能了。但無論怎樣,那些該死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他平平靜靜地道:“不惜任何代價。”
這種情況下,誰也不可能安心踏實地休息,葉懷遙僅僅是迷糊了一會就醒了過來。
在朦朧的夢境中,他隱約能察覺到有人湊到自己身邊,但也因為心裡清楚那人是容妄,所以沒有過多地排斥和提防。
自從知道容妄的真實身份之後,葉懷遙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他。
本來以為這份感情來的莫名其妙,定是一時鬼迷心竅,結果兜兜轉轉,原來是一場從少年時期就積攢起來的持久愛戀,一藏就藏了上千年。
麵對這樣的容妄,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輕描淡寫地說一句,不可能,放棄吧。
但現在應該怎麼辦?他也實在沒個章程。
葉懷遙隻能當做沒感覺到對方的小動作,暫時保持住這種平靜相處的狀態,想著等出去有空了,跟容妄聊聊。
——葉懷遙總覺得,他心裡瞞著什麼事。
他醒來之後沒過多久,半空中半化現的普光明世鑒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太陽再次如同轉盤一般慢慢旋動起來。
如同之前的兩次,周圍的景物飛速旋轉變化,腳下的地麵忽而堅硬,忽而柔軟,耀目的白光迸現出來,葉懷遙和容妄同時感覺到一陣眩暈,轉眼間身體便已經落到了實處。
作為一名修士,多少離奇的場麵都經曆過,在不同的幻境當中穿梭對於他們來說並不算稀罕,之前的每一回都很順利。
然而這次,葉懷遙還沒睜開眼睛,就覺得渾身上下一陣酸痛,好像剛剛被人給暴打了一頓。
他努力回憶著自己少年時期少有的挨揍經曆,同時睜開眼睛想起身,結果這一動,臉就僵住了。
容妄就在他的身邊,已經是成年之後的大人模樣,正抬著手,一副不知道應不應該扶他的樣子。
他上身赤/裸,露出胸腹緊實的肌肉,嘴唇破了一塊,向外滲著血跡,頭發也有些淩亂。
魔君雖然是魔,但平時的穿著打扮十分五講四美三熱愛,禁欲的恨不得把領口一直係到喉嚨處,最起碼葉懷遙印象中他這樣衣冠不整的情形,隻有一回。
再結合自己的身體狀況,真相就有點恐怖了。
葉懷遙:“這裡不會是……”
“抱歉。”容妄的嗓子有點啞,他乾咳一聲,說道,“這裡是瑤台。”
葉懷遙:“……”
見鬼的瑤台!
所以現在的時間點,是他們剛剛結束了世人廣為傳頌的“瑤台一戰”過後?
葉懷遙才剛剛想好“暫時維持平靜相處關係”的戰略戰術,殺千刀的幻境就給他來了這麼一出,真是缺了個大德了。
相比之下,他都寧願直接掉到地府裡麵,跟鬼打上一架。
說來也真是冤枉,有多少英雄俠客整天流連花叢左擁右抱,都沒有任何問題,他雲棲君雖然有個風流瀟灑的名聲,但活著這麼多年,唯一出格的舉動可隻有跟魔君這一回。
偏生就這一回,還怎麼都揭不過去了。
但眼下甚至連給他矯情懊惱一會的時間都沒有,葉懷遙立刻就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問容妄:“我記得,咱們那什麼……是不是過一會瑤台就要陷入地府了?”
容妄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還是安慰他:“你彆急,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的。”
葉懷遙道:“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這裡吧。淮疆是尋找著朱曦的氣息將我們送來的,既然來到了……這麼一個時間點,一定另有深意。”
他說到“這麼一個時間點”的時候,還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口氣,但也不得不暗暗慶幸,他們來的沒有更早一點。
如果什麼都沒有結束,那時候他要麵對的場麵,簡直是沒法想。
比起容妄來,葉懷遙要更加狼狽,身上的一件外衫還是容妄剛剛給他披上的。他扶著地艱難地慢慢坐直,那件衣服就又滑落下來,露出滿身的紅印子。
他甚至都顧不上不好意思了,身上的不適占領了所有注意力,那不光是疼,還有一種難以啟齒的酸麻,就算是直接被人砍上兩刀,都沒有這麼折磨人的。
上回他腦子不太清醒,很多細節都印象不深,這次在幻境中,倒是被迫好好回憶了一番。容妄幾乎是把他全身上下都親了個遍,也不知道這家夥看著純情,是怎麼乾出來這麼不是人的事的。
容妄手裡緊張地攥著兩件皺巴巴的衣服,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手足無措地半跪在葉懷遙身邊。
葉懷遙皮膚白皙,這樣一身的痕跡看起來就更顯得觸目驚心。容妄愧疚不已,本來不敢碰他,但見對方起身如此費力,終究還是抵不住心疼。
他小心翼翼湊過去,抱住葉懷遙的腰,將他扶了起來,又將衣服重新給他披上。
葉懷遙緩了幾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很疼嗎?”容妄恨不得抓著他的手給自己幾下子,低聲道,“對不起,我當時……”
葉懷遙隻求他不要再回憶細節,連忙道:“……不疼,沒事,我很好。”
容妄就不吭聲了,心事重重地替他理好了中衣,束上腰帶,眼看葉懷遙那件外袍已經被揉搓撕扯的不能看了,他便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葉懷遙身上。
葉懷遙自己可不知道,此時他臉色蒼白,外表狼狽,嘴唇還有些微微的紅腫,活脫脫一副被人糟踐了的模樣,反倒有種彆樣的動人。容妄連看都不敢多看。
葉懷遙任由容妄整理,他目前整個人都好像被重新拆卸了一番,也根本就不敢輕易動彈。緩了好一會,將靈息在周身運轉數遍,這才覺得好了很多。
彆的不說,最起碼他現在靈息穩定,神誌清醒,比之前那次可要強多了。
緩過神來之後,葉懷遙見容妄半跪著握住自己的腳腕,似乎還有要幫他穿靴子的打算,覺得一陣彆扭,連忙道:“不用了,我自己來。”
他將靴子搶在手裡:“那個,另一隻……呢?”
容妄歉疚道:“我之前好像給扔到那邊的石頭後麵了,一會給你撿……那個,你腳腕上,有淤傷,我、我想幫你揉開。”
事實上,葉懷遙的腳腕和腰上都有容妄攥出來的指印,但比起其他部位的不適,這已經算不上什麼了。
容妄是心疼自責的不行,暗怪自己沒有節製,出手太重,但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族跟魔族體質上本來就有差異,再加上容妄在這方麵實在缺乏經驗,毫無技巧可言,也難免弄得一塌糊塗。
葉懷遙身上不適之極,心裡也說不出來的窩火,隻是也知道這事不能怪容妄,隻能把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吊著。
他將靴子套上,說道:“不用了,不礙事。”
這一低頭,葉懷遙又看見容妄的手臂上都是結了血痂的擦傷,手腕上還有一個深深的牙印。
這是當時地麵上山石粗礪,容妄一直將葉懷遙半托在懷裡,葉懷遙的後背上除了紅印沒有半點擦傷,倒是他的胳膊都被磨破了。
葉懷遙忍不住歎了口氣,道:“事情過去了這麼久,反正現在都是幻影,你也不必太在意,下次彆這樣了。”
容妄見他似乎不生氣了,如蒙大赦,連忙道:“我下次一定輕輕的,你放心……”
容妄:“……”好像不大對勁。
葉懷遙:“……”我為什麼要說個下次啊!
兩人相對默然,臉上都有些發熱,片刻之後,容妄輕咳一聲,道:“咱們還是快點離開吧,我估摸著不出一盞茶的時辰,瑤台就要塌。”
葉懷遙:“……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容妄縱然心疼,也不好意思再說處理淤傷的事了。默默過去給葉懷遙撿了鞋穿好,扶著他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