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在法訣的助力之下漫空大盛, 瞬間一化萬千,無數道劍影充斥整個夜空, 轉眼間將突襲的敵人掃蕩過半,天地為之一肅。
但這樣顯然是不夠的。
此時仍是在幻境之中。
從他們進入的第一天起,容妄和葉懷遙就已經嘗試過,隻要幻境不破,這裡的一切都會不斷再生,最終體力靈息被消耗的隻有自己。
因此,葉懷遙一招過後,使得時機暫緩, 跟著毫不停頓,飛身禦劍, 直入雲霧之中。
此時天上明月高懸,而他身形直上, 幾乎要與明月同高, 直到將萬裡山河儘收眼底, 方才停下。
狂風鼓蕩袍袖,襯的他身形飄然, 整個人卻是淵渟嶽峙, 不動如山。
此時葉懷遙居高臨下,能看見綿延萬裡的山脈、浩渺海麵上的波濤, 一道萬丈深淵橫劈開東西兩邊的陸地,此時看上去,卻僅像是毛筆在宣紙上誤劃出來的一道墨痕。
渺小的眾生被他摧毀,又重新從卑微的泥土中複活, 抬首仰視。
冷漠的月光傾瀉而下,落在他們的身上, 也為葉懷遙雪青色的衣袍外麵披上了一層輕紗。
千百代悲歡,三千裡紅塵,不過如此。
“當你站在高處,就會覺得人命非常渺小。而人性的喪失,也會從一個人對於生命缺少了敬畏而開始。”
葉懷遙歎道:“明月不諳離恨苦,月亮啊,那你可害怕高處不勝寒②?”
說罷,他屈指,結印。
一道光華從雙掌之間綻放,隨著手勢變幻,法印逐漸催發出銀色的光輝,與浩渺夜空和高懸明月相互映照。
隨著光華越來越盛,逐漸通明擴散,充盈天地。
葉懷遙揮手灑下,一片銀色清光從天而落,曼妙無比,卻暗含無上威壓。
浮虹劍似有所覺,嘯聲驟起,半空中的雲海也似有所感,翻騰湧動,轟隆作響。
“轟——”
法印砸入大地,所有的幻影儘數煙消雲散,塵沙漫天當中,地麵哢嚓嚓裂開一道巨大的縫隙,並如同蛛網一般,飛速向外延伸。
整座大陸轟然碎裂,山火爆燃,海水傾倒,地崩山摧,哀嚎震天!
在一片滅世般的景象之中,葉懷遙一眼瞥見西側山巔之上氣流湧動,逐漸變成了一個不停轉動的旋渦。
他毫不猶豫,禦劍直接向著旋渦處衝去,隨即一陣眩暈,呼嘯的風聲與那些慘呼喧嘩、地動山摧全部消失。
周圍驀然安靜下來,跟著眼前感受到久違的明亮光線。
葉懷遙睜開眼睛,發現春花爛漫,陽光和煦,他已經從那個幻境當中闖出來了。
而另一頭的容妄,依舊蹤影全無。
葉懷遙並沒有猜錯,容妄那邊遇上的人才是真正的朱曦。
這幾場幻境下來,透出的信息量可真是不少。容妄心中本就一直存著隱憂,再陡然聽見當年的一些往事,這擔心也變得愈發多起來。
他本來就覺得焦慮不安,一轉眼見葉懷遙還消失了,頓覺一股戾氣湧上心頭。
周圍的幻境自動碎開,露出真實的山巒草地,容妄抬眼看見朱曦站在自己對麵,便知道又是此人搗的鬼。
他強壓怒火,冷笑一聲,道:“我倒是誰裝神弄鬼,原來又是你這個瘋瘋癲癲的怪物。”
朱曦眼中閃過一絲恨毒,不陰不陽地回敬道:“魔君何必這麼大的敵意?我是怪物,你是禍國之子,咱們半斤八兩,豈非應該多多交流?”
除了葉懷遙之外,彆人如何看他,容妄毫不在意。朱曦的“禍國之子”四個字沒有觸動他分毫,反倒分神去猜測了一下目前的情況。
他想,朱曦既然在這邊,說明主要對付的人是自己,這場算計中,葉懷遙應該不是重點關照對象。
這個認知讓容妄心中稍稍鬆了口氣,但仍是十分急躁,沉聲說了一句“本座沒興趣和快死的人交流”。
說話的同時,他手中的必敗劍已經出鞘,快如光影,魔氣流轉澎湃,朝朱曦當頭壓下。
他隻想速戰速決,右手持劍的同時,左手結下法印,一股黑霧頓時從廣袖之中飛出,化作怨靈,從幾個方向撲向朱曦,阻擋住他的退路。
朱曦本來還有話沒說,他卻沒想到邶蒼魔君竟然如此暴躁,說打就打。
當下朱曦也是雙掌齊出,一道火龍在半空中出現,同魔氣一撞。
而就是這樣一交手,容妄發現,朱曦身上的力量要比之前弱了許多。
他眸光微動,立刻意識到,之前朱曦力量如此強悍,一定是因為有贗神的加持。
而後來贗神化形,在他的操控之下與燕沉和葉懷遙在河麵上打鬥,即使是這樣的邪物也難敵明聖法聖聯手,終究顯出本體,不慎掉落。
接著又被葉懷遙搶到,現在正裝在容妄的身上,自然不能再為朱曦所用。
沒了依仗,朱曦接連放出幾道火龍,都無法阻擋容妄的劍勢。
他本來不想正麵跟這位魔君對上,但避無可避,也隻能抽出刀來,迅速向上架住!
與此同時,他大吼一聲,全身上下迸射出耀眼的白光,一股熱力猛地爆出,將容妄放出那些纏繞不休的怨靈驅散。
刀劍相交,魔氣與灼熱之力相互糾纏,兩人腳下的地麵瞬間化為焦土,而翻滾的黑霧不斷膨脹,終於儘數將白光吞噬。
轟地一聲,朱曦腳下的地麵裂開,他手中長刀脫手落地,口中鮮血狂噴,連退數步。
朱曦顯然輸了一籌,但容妄並不是要跟他比武,不會因為對方的敗退就手下留情。
他毫不停頓,手指在半空中畫出詭異扭曲的符號,周身那翻滾的黑霧頓時凝成一頭身如獵豹,肋生雙翼的異獸之形,張開大口,要整個將朱曦吞入腹中。
朱曦大吃一驚,脫口道:“你竟煉成了怨獸!”
他臉色扭曲,不知道是震驚還是想笑,身體迅速向後飛出,單膝半跪於地,用沾滿鮮血的右手迅速朝地麵某處一拍。
朱曦喝道:“起陣!”
原來他安排的後手在這裡,從地下冒出一簇簇蒼白的火焰,飛到半空之中,結成法陣,暫時將容妄威壓逼人的魔氣擋住。
兩種力量相互較力,誰也不能攻擊和撤離,局麵暫時膠著。
容妄抬起手,又放出一些怨靈,在法陣的外圍試探,試圖將這些火焰啃噬掉。
他對除了葉懷遙之外的人一向冷漠疏離,甚至連對敵時亦是如此,如無必要,多一句話都不想說。
但朱曦正好相反,廢話多的要命。方才容妄放出那隻怨氣與魔氣混合凝成的異獸,也讓他產生了極其濃厚的興趣。
“真是沒想到,邶蒼魔君竟擁有如此深不可測的實力。”
朱曦維持著法陣,眯起眼睛,打量周圍的怨靈:“手上起碼要沾染數千無辜的性命,才會擁有如此超絕的怨力與魔能。從一名父親不詳的孽種,到統領整個魔族的君主——你擁有力量的過程,令人欽佩。”
容妄神色淡淡,一點點將魔能推進:“想成為怨靈之一效力於麾下,本座可以成全你。”
朱曦道:“明聖可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嗎?”
容妄猛一抬眼,目光雪亮如同利刃,冷冷逼視著朱曦。
朱曦道:“還真是提都不能提嗎?邶蒼魔君,不必掩飾了,你我本是同類人。世人都道邶蒼魔君肆意妄為無所顧忌,但我知道,你生平最怕的事,便是讓你那個死對頭,知道你這些肮臟的過去!”
容妄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黝黑的眼底深處卻似有暗潮湧動:“你如何知道的?”
他問的自然是朱曦怎麼知道他的過去,怎麼知道他對葉懷遙的在意,朱曦卻並不打算回答。
他喃喃地說:“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我早就看透了。不管錯處是不是在你身上,生來命賤就合該被人厭惡疏遠!都他媽說得好聽,到頭來,那些人對你的好全是假的!”
由於他的狂怒,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灼熱。白光暴漲,竟隱隱有衝破魔氣包圍之勢。
容妄透過縈繞的白光與魔氣觀察著朱曦周身的破綻,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受到了比剛才更大的壓力!
朱曦已經不像是在同他說話,而是喃喃囈語:“你永遠也擺脫不了,這就是你的命!你畢生所求的不過是癡心妄想,不過是……”
魔氣蠢蠢欲動,一步步向著容妄的身邊縮緊。
魔修一道屬於另辟蹊徑,一旦找到方法,進展要遠遠要比其他途徑的修士迅速得多,但這條路同樣艱辛無比,其中一個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受到反噬。
容妄本來就性格偏激,執念深重,如今自己的魔氣被反逼回來,頓時放大了心中原本壓抑著的貪念悲怒。
朱曦早已是個不可理喻的瘋子,他的話無聊而荒謬,容妄本來不必在意,然而他偏偏要提起葉懷遙。
於是字字入耳入心,一刀刺破了那血色的過往。
容妄為了葉懷遙對未來燃起希望,向往著日後“有個家,有個心愛的人”,卻也是為了葉懷遙而入魔,從此再也不能回頭。
如今的威名背後,付出多少,不甘多少,他永遠不會想起提起,心中卻一分也不曾忘記。
葉懷遙,這三個字,放不下,留不住。
越想得到,越不可能屬於他所有。
容妄忍不住咳嗽了幾聲,心血上湧,溢出唇畔。
但正在情緒紛擾難以自控的時候,忽有兩道聲音響在耳畔。
——“小容,你彆怕,沒人和你玩,我當你的朋友,我永遠不會討厭你。”
——“這世上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不會討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