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是少有如此說話帶刺的時候,隻不過覺得贗神實在很欠罷了,再加上他頂著一張葉識微的臉,葉懷遙就更加不耐煩同冒充者說話。
但贗神卻似乎覺得他說話很有趣一般,被懟了之後反倒更加興致勃勃起來。
他笑道:“雲棲君說的隻是弱者的生存之道,若是足夠強悍,何須在意你麵前的是什麼人?不合心意,殺掉便是。因他人而改變自己,毫無意義。”
葉懷遙微微一笑,說道:“不,這世上總有你不能隨心所欲差遣的人。比如說我,閣下已經擁有強大的力量了,平素為人也習慣了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但你需要我助你成為天魔,還是不得不通過做交易的方式來打動我,不是嗎?”
贗神道:“雲棲君豈是常人可比?”
葉懷遙隨即接口:“所以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真心想跟人杠起來,實在是句句見血,毫不留情,給了台階都不下。
贗神這一生當中,還從來沒被人如此當麵譏刺過,臉上極快地閃過一重怒氣。
葉懷遙毫無反應,把對方懟閉嘴了,就重新將眼睛閉上,安靜平和,盤膝打坐。
之前塔其格被桑嘉附體,是葉懷遙將血滴在他的身上,又由容妄的魔氣牽引,才將桑嘉扯了出來。
容妄和桑嘉是母子,無論兩人感情如何,血緣上也無可避免地有著天然的親和力,葉懷遙和葉識微事實上的關係則要遠了一層,這招恐怕未必能夠行通。
況且雙方情況不同,桑嘉那邊是她附在了塔其格的身上,葉識微這頭則是被贗神給附了身,光把他的魂魄扯出來,身體照樣弄不回來,得想辦法增強魂力。
對魂體能夠產生影響的,除了外力攻擊,就是一個人的情緒了。
現在贗神心中顯然已經醞釀起了怒氣,那麼他是否能趁這個機會,對葉識微目前被壓製的魂魄產生一些感應?
葉懷遙寧心靜氣,讓自己的靈識一絲一縷地逸出,去捕捉周圍任何一點細微的氣息變化。
贗神大概也拿葉懷遙沒辦法,已經不說話了,他保持安靜固然很好,但有這麼個危險人物守在旁邊,葉懷遙入定的時候,還是不忘分了一縷心神注意外界,以防止他突然作妖。
起初毫無進展,就在葉懷遙想放棄的時候,突然之間,他剛剛放出去的神識仿佛遇到了一股吸力極強的旋渦,不由自主地全部被吸引了過去。
眼前一黑複又一亮,視角驟然發生了變化。
周圍和風溫煦,午後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葉片簌簌的晃動和小鳥的鳴叫聲交互響起,平靜寧和。
葉懷遙發現自己正扒在翊王府的牆頭上,還沒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就本能地用力一攀,整個人翻了上去,縱身躍入自家的後花園。
腳一落地,他就看見翊王妃領著兩個侍女,正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來。
葉懷遙心中立刻生出一絲喜悅,依稀覺得自己就是十來歲的年紀,高興地喊了聲“娘”朝著翊王妃跑過去。
兩名侍女笑著行了禮,道聲“世子萬安”。
翊王妃本就是來找兒子的,但沒想到他突然冒出來,倒被嚇了一跳。
翊王妃嗔道:“你看你,又跑哪裡玩去了?連正門都不知道,天天上躥下跳的,跟隻小猴子一樣。袍子都臟了。”
葉懷遙道:“娘,父王在外麵。我本想回家,就看見他和周太傅要從府上正門進來,父王正在跟周太傅說我穩重懂事,我就沒敢往前湊。”
翊王妃:“……”
葉懷遙之前不知道乾什麼去了,袍子下擺蹭了一塊灰,發冠也有點歪了,實在跟穩重懂事挨不上半點邊。
“你父王又去外麵瞎吹了,一會多半還得讓你出去顯擺。快回房換衣服去,讓丹茜給你梳頭。”
翊王妃拍了葉懷遙的後背一巴掌,哄他走:“快去快去,彆丟你老子的臉。”
葉懷遙道:“哼,就知道想著父王。”
說完之後,他見母親還作勢要打,連忙轉身跑了。
葉懷遙急匆匆地回去換了衣服,梳了頭,又是個風度翩翩的世子爺。
他和翊王妃都太了解翊王的性格了,果然不多時,便有人前來,說王爺請世子過去。
葉懷遙走到會客廳的門口,就聽見周太傅說道:“世子文武皆長,最是難得。昨日在陛下那裡,臣也看見了那副《萬山寥廓圖》,畫工極佳,意境也好……”
翊王謙虛和隱晦地顯擺道:“哪裡哪裡,這畫本來是看他小時候耐不住性子,就隨便學上一學,沒下多大功夫。太傅這樣稱讚,是給他麵子了。”
周太傅笑道:“臣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世子天資聰穎,學畫的時間雖然不長,但畫工也已極為精湛。加上小小年紀心胸曠達,這才是更為可貴。”
翊王很喜歡聽彆人誇獎自己的心肝寶貝,談興大發:“我這兒子從小被本王慣壞了,有些調皮,但也不是本王自誇,他心地是極為仁善的,而且寬和大方,真不知小小年紀怎就如此懂事,多半隨了他娘……”
葉懷遙站在門外,羞恥地扶額,忽然不想進去了。
自賣自誇也不要這麼明顯啊,老爹!人家太傅心裡會笑死你的!
翊王卻是談到兒子就滿腔自豪,老大說完了還有老二:“對了,還有我們識微,聽說上回寫的策論,聽說是幾位太傅一起評議的?”
周太傅笑道:“正是。郡王小小年紀,對政事便頗有一番獨到見解……”
葉懷遙聞道兩人提起弟弟,倒是有興趣多聽幾句。但說也奇怪,翊王和周太傅的交談聲從正堂傳出來,他明明離的也不近,就是聽的清清楚楚。
接著身後也傳來一個聲音,語氣柔和地叫了聲“大哥”。
葉懷遙轉頭,見葉識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長衫,衣服下擺勾著一些黑色的花紋,正向著自己走過來。
他失笑:“你也被父王給叫來了?”
葉識微含笑道:“是,父親說讓我過來,寫篇文章給周太傅看看。”
葉懷遙道:“嗐,誰不是呢。我都在這站了有一會了,那咱們進去罷。”
周太傅已經是兩朝老臣,門生眾多,在清流士子之中名聲甚大,葉懷遙和葉識微身份貴重,但到底年紀尚輕,翊王如此,也是希望他們多多熟悉的意思。
葉懷遙也知道不能讓老先生久等,拉著葉識微的手腕就要同他進去。
葉識微的腳下卻沒有移動,反手拽住了他:“大哥。”
葉懷遙奇怪地回頭,問道:“怎麼了嗎?”
葉識微依舊保持著與平常無異的笑容和神態,衝葉懷遙說道:“那裡的陽光太亮,我不能去了。”
葉懷遙覺得後背右側的位置忽然疼了一下,但是他沉浸在對葉識微話語的疑惑當中,並未在意,有些莫名地說道:“怎麼,你還怕曬嗎?”
兩人目前站在一蓬樹蔭之下,葉懷遙朝著葉識微的身後看了一眼,卻見到了金燦燦的陽光:“可是你剛才難道不是曬著過來的麼?”
葉識微順著葉懷遙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答非所問地道:“娘也來了……”
旁邊的小路上,翊王妃領著端有糕點的侍女款款而來,前麵的正廳中,翊王談笑的聲音隨風飄至。
原本是一副再家常不過的溫馨場景,而葉識微的身影,卻正在葉懷遙麵前慢慢淡去。
葉懷遙還抓著他的手腕,感覺他的體溫正在變冷,那衣服上的黑色花紋,仿佛突然擁有了生命似的,從葉識微身上逐漸漫溢下來,變成絲絲縷縷黑色的藤蔓,將他身邊的一切都裹雜起來。
後背上再次傳來劇烈的疼痛,仿佛連骨肉都要被撕裂,幾乎讓人喘不上氣來。
這一疼,反倒讓他意識陡然清醒了起來。
眼前的一切不是現實,他是真的感應到了葉識微的神思!
大概葉識微也想起了這段回憶,因為回憶中恰好有葉懷遙,所以才能讓他如此輕易地捕捉到。
這是幸運,也是危險。
葉懷遙心裡也沒底,本來隻是想稍作試探,對情況有個初步的了解,但現在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神思也糾葛的太深,反倒差點心智迷亂。
但讓他奇怪的是,葉識微身上重重包圍而來的黑色藤蔓,分明是贗神用來束縛他魂體魔元。
按正常情況來講,葉懷遙的神思既然已經同葉識微糾纏在了同一片場景當中,理應也同樣被藤蔓纏住的。
但他除了後背的疼痛之外,全身上下再沒有半點異常症狀,藤蔓將要纏到身上的時候竟然自動繞行,仿佛在畏懼什麼似的。
葉懷遙心中一動,立刻想到了“仙骨”兩個字。
還沒等他深入地考慮發現這件事的意義,便忽地聽見贗神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雲棲君,你說……邶蒼魔君還有多久會到呢?”
葉懷遙心中一凜,迅速將神思撤回,睜開了眼睛。
雖然因為體質特殊,方才他的探索並未被贗神的魔元所察覺吞噬,但心神動蕩,疼痛猶在,稍有不慎,就會讓贗神看出異常。
葉懷遙睜眼之後,淡淡地看了贗神一眼,神態自然的不需要任何過度,仿佛剛從打坐修煉當中被他驚擾,慣有的溫和當中帶著一絲隱晦的不耐煩。
他說道:“魔族突然有些內務需要處理,他走的匆忙,具體我也不知道,但應該不會太久。”
贗神道:“其實我有些奇怪,邶蒼魔君真的會來嗎?”
葉懷遙不動聲色:“為什麼這樣說?”
贗神道:“我不知道邶蒼魔君離開時,你的計劃是怎樣的,他又知不知道你會前來這裡尋我。不過我猜應該是不知。”
他麵露玩味神情:“以他對你的重視程度,若是聽說你要獨自前來尋我,應該會一起陪同。但他要是根本不知道你來了這個地方,又如何會快速結束手上的事務,回來尋找呢?”
作者有話要說: 翊王:“我兒子又懂事又善良。”
翊王妃:“我兒子超可愛的。”
葉識微:“我哥哥長得好看,人也好,他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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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翻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