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燕京入冬早,北國便是這樣,十月還未過半,天上已經紛紛揚揚的飄著鹽粒一樣的雪了。
深宮高牆錯落相隔,圍出一道又一道迷離美夢。
長簷下,主仆二人站在雪地裡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
“我刀呢?”
“之前那把被您使斷了,落雨去給您尋了新的了。”
卷耳搓了搓手,又問,“我要的眼珠子呢?”=杰米哒XS
“這呢。”兩顆紅紅的物什在侍女落玉的手裡捧著,鮮豔奪目。
“這頭不會掉下來吧?”卷耳緊了緊身上狐裘係帶,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擔憂。
“殿下放心,都壓得緊實,散不開的。”落玉肯定道。
“殿下,刀來了刀來了!”落雨提著裙從殿裡頭跑過來,雪地裡留下她踩了一路的鞋印,落雨手裡揮舞著一把‘刀’,瞧著有些嚇人。
但仔細一瞧,便能發現這刀是用染了墨的宣紙折的,雖瞧著嚇人,卻是傷不了人的。
“你慢點慢點。”卷耳攏著狐裘,櫻粉薄唇呼出陣陣白氣,哈哈的笑,“落雨跑起來像隻鵝,晃來晃去的。”
“殿下!”落雨喘著氣,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卷耳,“刀給您尋來啦。”
雪愈發大了,但卻無風,天地間潔白一片,除了主仆三人的笑鬨聲,再沒彆的半點聲音。
卷耳把兩顆紅珠子放在雪人眼睛的部位上,又在它的‘手’上插上那柄紙刀。
“好看嗎好看嗎?”卷耳歡喜地摸了摸半人高的雪人。
雪人紅眼睛,黑嘴唇,圓滾滾的身子上插著把刀。
“好看!”落雨說,“燕京許多年沒下這麼大的雪了,公主可是開心壞了?這幾天我們堆的雪人都快把平寧殿堆滿了。”
落玉深以為然地點頭,她環視四周,這少說也有三十幾個雪人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全都是公主興致大發堆出來的。
“冬日本就沒什麼可玩的。”卷耳撇嘴,想到什麼,又笑了,“不如我們明日去冰上玩?蓮池的水凍上了,想必彆有一番滋味。”
“噯呦呦我的姑奶奶。”落雨睜大眼睛使勁的搖頭,“那怎可使得,若是出了點意外,陛下還不得扒了我的皮。”
先帝僅有二子三女,這其中大皇子剛出生沒多久夭折了,二皇子便是如今的新帝,其餘二位公主也已經前往各自封地成了婚。
如今這宮內,就剩皇帝和這位最小的平寧公主了。
平寧公主小字卷耳,是先帝一位不受寵的才人所出,可也正因這樣,才遠離皇權糾葛,平安長大。
公主性子爽朗可愛,是這深宮裡不可多得的稀罕主子。
“小廚房那做了新菜式,公主堆這雪人也算儘興了。可要回去嘗嘗?”落玉笑道,伸手替她撣了耽身上的雪。
這院子裡確實也沒有再能堆的
地方,卷耳頷首,領著他們二人往殿裡走,一邊問道:“可有酥片糕?”
“有呢有呢。”
主仆三人說說笑笑的進了殿,正堂桌上正放著個五錦屜盒,落雨伺候著她淨了手,卷耳解開雪白狐裘,落座一旁,“怎麼送來了這麼多。”
這怎麼能吃的完。
曆朝皇宮裡的禍事,樁樁都是捧高踩低才有的,是以孟庭戈登基之初便肅清整頓了宮內的不良風氣,雖有愛管閒事的言官說孟庭戈此舉有些小家子氣,可到底鎮住了這宮內暗藏禍心的人。
但因孟庭戈對她還算不錯,又因他雷霆手腕的性子,這宮裡也沒人敢給公主難堪。
公主的母妃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如今靠著的是誰。
卷耳吃不完那點心,她分給了落雨他們一人一盤,還剩兩盤。
她想了想,“什麼時辰了?”
“未時剛過。”落玉給她手裡塞了個湯婆子,“公主可是要午睡了?”
卷耳搖搖頭,鬢間金步搖流蘇拍在她柔嫩的臉上,讓她下意識閉了閉眼,“沒吃完呢,裝起來,我們給皇兄送去。”
......
......
坤明殿內,鎏金蓮花五腳銅爐內正嫋嫋騰起白煙,窗外雪落無聲,福泉安靜的侍立在一旁,紫檀桌案後的男人靠在椅背上,沉目批著折子。
看了片刻,孟庭戈霍然抬手把折子扔了出去,折子摔在地上‘啪嗒’一聲,一旁的福泉心下也是一緊。
陛下十四歲登基,到如今已經四年了,可這性子卻半點不像先帝這個年紀時柔和。
貪官蛀蟲不知殺了凡幾,他每一道政令裡都夾著不知多少的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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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泉小步過去拾起地上折子,而後規整擺在桌案上,他無意瞄了一眼,便知道陛下為何事動怒。
半月前,遠嫁柳州的昌朝公主送來家信,稱後宮無妃於國不利,她自請返京探望陛下,外加為陛下物色皇後人選。
陛下還未應允,昌朝公主便已經啟程了,這一路聲色犬馬招搖的很。
昌朝為先帝長女,是先帝在時最寵的女兒,先帝故去後,給每個女兒都定了以後的路,洋洋灑灑百字詔書,全寫在給孟庭戈的遺詔裡。
第一條,便是優待昌朝。
”傳禮部,以長公主儀仗迎昌朝入京,著虎威將軍親迎。”
上首
之人音色平淡,仿佛沒有一點波瀾。
福泉眼睛閃了閃,躬身應是。
孟庭戈偏頭,見門外侍者小步進殿,口中稟道:“陛下,平寧公主來了。”
......
穿著雪白狐裘的姑娘緩步進殿,她身後的宮女拎著個紅木食盒,瞧著挺像那麼回事兒。
孟庭戈眯眼,淩冽目光將來人掠了個遍。
孟庭戈手段狠辣,為了不在百姓心裡留下個暴戾的印象,孟庭戈</隻能跟卷耳演一出兄友妹恭的戲。
卷耳生母已經過世,她在宮內能依附的,隻有他。
這樣的人放在身邊才放心。
侍人說她來了的時候,孟庭戈便知道,又到了每月一日的‘交流親情’的時間。
狐裘落雪而不聞,被室內暖熱氣息蒸熄片刻,便化作了清澈的水,消失在白綿綿的鬥篷裡。她臉頰粉潤,蜜意盈盈。
卷耳屈膝福禮,“見過皇兄。”
她頭上不點多餘珠翠,鬢間用了一根金鸞步搖,金光泛盈,極儘奢華。
孟庭戈鋒眉狹長,鬥星長目落在行禮的人身上,淡淡道:“起吧。”
卷耳聽聞,孟庭戈的母親是胡人,是以他長相淩厲冷肅,又因在這些年的血雨腥風裡闖過,眉目裡總讓人恍惚覺見落日長煙,望見關隘後的千碑掩紅花。
卷耳應了聲謝,轉身從落玉手裡接過那食盒,又上前幾步擱到桌上,“這是臣妹今日剛得的點心,特意帶與皇兄品嘗。”
她指節精巧白皙,連著柔白細骨造就一雙纖纖十指,配上那顏色甜蜜的糕點,瞧著讓人下意識的分泌唾液。
她做足了好妹妹的姿態,孟庭戈自然不能讓她獨自唱角兒。
進行了一番“皇兄注意休息,折子不重要身體才重要”和“天氣冷了皇妹定要注意身體莫要著涼”的親切交流後,二人齊齊沉默下來。
孟庭戈喝了口茶,如玉昆侖的麵孔輕輕扯動,終於說了句正事,“皇姐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