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靳嶼倒是很淡定, 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架勢,冷淡道:“哦是嗎, 那你要看我跟程開然打一架嗎?還是隻是想看程開然揍我一頓?”
“彆擔心, 你要是為我挨打了,我肯定對你以身相許。”葉濛笑眯眯地說。
明裡暗裡也警告程開然,你要是敢動他, 正好我就有理由嫁給他了。
程開然算是明白了,這對狗男女早就攪到一起了。他在原地大概站了五六秒,如果臉色會隨著怒意變化的話, 此刻他就可以去迪廳無償工作了。最終整個人麵色鐵青,一言不發、怒氣衝衝地摔門離開, 導致門口那一大波男人稀稀拉拉地站起來,也陸陸續續地跟了出去。
“哎哎哎——不吃了啊?”老板著急忙慌地追出去,“賬……賬還沒結呢!”
葉濛衝老板溫柔地笑笑, “不好意思, 把賬單給我吧。”
老板為難地遲疑:“這……”
葉濛禮貌周到, 讓人無法拒絕:“沒事, 等會我結。”
程開然沒走太遠, 站在門外打了個電話,又領著一幫男人抽了會兒煙, 旁邊停著幾輛整齊劃一、蓄勢待發的奧迪。葉濛盯著看了會兒,對李靳嶼說:“你猜他等會要見誰?”
李靳嶼懶得猜,“吃完了嗎,吃完了撤。”
葉濛注意力回到他身上, 看著他煞有介事地警告了句:“下次再讓我聽到,你說我是誰的妞, 我就給你點顏色看看。“
“他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李靳嶼懶得跟她兜圈子,“我跟你說過,我隻想在這個鎮上陪我奶奶度過餘生,不想節外生枝,上次幫你完全是看在雅恩姐和錢的麵子上,但我不會為了你,再去得罪他給自己找麻煩。”
其實他現在不在李淩白身邊,情緒調節地很好。跟正常人相差無幾,偶爾會出現煩躁焦慮他也都能克製,李靳嶼不知道為什麼,彆人都看不出來,偏偏葉濛能看出來。
她說:“那你為什麼跟江露芝談戀愛?”
“因為她在北京,不用約會很省錢,還能給我奶奶一個不給我介紹其他妹子的完美理由。我說了,我是個垃圾。”他冷嘲道。
葉濛笑得從容,坦然,熱烈,看著他說:“不巧,在感情方麵,我也是個垃圾。你說程開然,這麼多年他在我麵前,就像一塊白布。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所以後來她跟他絕交,並不是怕他尋仇報複,也是不想再給他任何希望。誰知道,如今物是人非,程開然撐著這麼一股氣,混到了現在,她還不能輕易惹他。年少時做事還能一刀兩斷,現在成年人做事,都得給彼此留回轉的餘地。
兩人有半晌沒接話。
片刻間葉濛看見窗外緩緩駛過來一輛油光鋥亮的黑色奔馳車,沒一會兒,程開然等人也將手中的煙頭都丟了,紛紛上了旁邊的奧迪車,氣勢恢弘地從這個小巷裡井然有序地倒出去。
黑色奔馳車轉彎的時候,後座車窗微微降下三分之一,有隻手從縫裡伸出來,朝外丟了個煙頭,大拇指戴著一個款式很老氣卻很少見的翠鑲金扳指。
葉濛其實當時沒想起來,直到跟李靳嶼走出螃蟹館,準備打車的時候,才想起來。整個人就如同老僧入定,瞬間定住了,李靳嶼走出老遠才發現她沒跟上來,回頭一瞧,葉濛已經朝著反方向疾步離開。
李靳嶼追上去把人拉住,“你乾嘛?”
“我去找程開然。”
“你這會兒去找他乾嘛?舍不得了?”
葉濛懶得跟他解釋,鄭重地將他推到一邊:“弟弟,姐姐不是跟你開玩笑的,我現在有很要緊的事情要去確認,你先到一邊玩兒去。”
他冷下來,“你先說什麼事,我告訴你去哪找他們。”
“你知道他們去哪?”
李靳嶼雙手環在胸前,靠在小巷口的牆上,嗤嗤地笑著說:“你想找程開然,還是想找那台5567的奔馳車?”
葉濛一愣,“你認識?”
“不認識,”他搖頭,“但是外地車,我都會看一眼車牌號,記性太好沒辦法,看一眼就記住了。”
葉濛說:“那你怎麼知道他們去哪?”
小巷口時不時有酒足飯飽的客人出來,李靳嶼把她往旁邊拉了下,才說,“猜啊,這個點,帶著一大幫小弟,還有個外地人,他們臨時改了地點,鎮上就那麼幾家飯館。”
她遲疑地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他或許可以相信,於是說:“我媽死之前幾天,見過這個帶翠鑲金扳指的男人。我想確認一下,是不是他。”
“然後呢?”李靳嶼靠著牆,好整以暇地等她給出更精確的方案,“怎麼確認,打電話給程開然,問他旁邊那個帶翠鑲金扳指的男人是不是你媽朋友?還是直接衝進去跟人麵對麵對質,是不是他害死了你媽?”
葉濛翻了個白眼:“你當我白癡嗎,如果他真是害死我媽的凶手,他怎麼可能當我麵承認,如果我媽身上真是有什麼秘密,那我豈不是又把自己置身於風口浪尖了。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他的身份。”
李靳嶼笑了下,不動聲色地盯她一會,給人發了一條微信語音,手摁著屏幕,對準話筒,眼睛卻是直直地盯著她,說:“楊天偉,看下窗外有沒有一台外地奔馳車,車牌號5567。”
葉濛緊跟著聽見咻一聲。
楊天偉迅速回了條語音過來,“5567?北京牌號?好像有一台,就在後山坡上。”
“幫我盯著。”李靳嶼回複。
他隨即打開地圖,將幾個地點一一標注出來給她看,“這個時間,他們這麼多人,能去的地方不多,而且,程開然今天穿這麼正式,對方還是個北京來的車牌,地點一定不會選太差,螃蟹館是網紅餐廳,說明這個北京人很年輕,至少四十以下。鎮上還有兩家網紅餐廳,一家在醫院附近,一家在三水塔附近。但是去三水塔要過橋,現在是高峰期,你看看橋上堵的。唯一一點,醫院停車場他們進不去,隻能把車停在住院部廢棄的後山坡上,這是程開然常乾的事兒。”
“……”葉濛被他一頓分析地鴉雀無聲。
兩人上了車,他問了句,“那個人見過你沒?”
“沒有,我隻是遠遠看見這個戴戒指的男人,給了我媽一個東西,”對於她媽的事,葉濛不想牽扯到第三人,萬一真有什麼麻煩,她畢竟是媽媽的女兒,彆人非親非故,尤其是李靳嶼,於是她說,“李靳嶼,你把地址發給我,我自己去就行了。”
李靳嶼從窗外收回視線,瞥她一眼,懶洋洋說:“我又沒說陪你去,地址我給司機了,我等會直接回醫院。”
“好。”葉濛鬆了口氣。
許久沒聲,車外風景愈漸熟悉,車子拐入老市中心的主乾道,兩旁的樓房漸漸緊密低矮下來。
“有個問題很奇怪。”李靳嶼盯著窗外,突然說。
葉濛:“什麼問題?”
他回頭,“程開然為什麼突然決定換地方?如果這個北京人對他很重要的話,他為什麼會臨時帶人離開,就因為被我們氣到了?他做事不至於這麼衝動。”
“所以你認為?”
“他不想讓你看見這個人唄。所以其實不用確認,都能肯定這人跟你媽有關係。你確定你還要去嗎?”
車子緩緩在門口停下,李靳嶼話音剛落,葉濛嘭一聲重重且堅定地甩上車門,震得他耳朵嗡嗡,她俯下身,對著車窗裡的李靳嶼說,“你說你是為了陪奶奶度過餘生,而我也一樣,我隻想知道我媽當年究竟為什麼自殺。因為你不知道她有多愛我,她不可能拋下我去死的。”-
葉濛母親是外地人,一個從小在北方長大的小姑娘。後來隨著父親來南方省城做生意,認識了當時在省城讀大學的葉濛父親,便嫁到了寧綏,從小無憂無慮、被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小姑娘,沒想到自己嫁入了一個處在風口浪尖的家庭。葉家幾個姑姑都不能生,葉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雖然老太太不說,那些期盼的眼神和日日夜夜的祈禱,還有小鎮背後的閒言碎語和那些看熱鬨、笑話的冷眼。多多少少都影響到了從小就是個玻璃心的葉濛母親,加上懷孕前後的身材走樣,和老公的沉默窩囊,她幾乎是毫不意外地患上了抑鬱症。
但這些都始終不影響她對葉濛的愛。
葉濛是個很懂得反饋的人,這麼多年,她心裡又何嘗不是不知道,奶奶和姑姑們都想要個男孩,儘管她是個女孩,她們也始終當個寶貝一樣疼。可這種愛是隔著膜的,真正毫無保留愛她的是她媽媽,她把其他人都隔絕在膜外,給的是一種很禮貌,很官方也很周到的回饋。
隻有對她母親,她能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交給她。她看似熱情,其實很冷情。
所以對於母親的死,她始終耿耿於懷,但凡有一點蛛絲馬跡,她都不可能錯過。
……
戴記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