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一戴著眼鏡,剃著小平頭的酒店服務員,從502包廂裡出來,他默默在心裡估算距離下一道菜上菜時間還有五分鐘,他可以到門口抽支煙,打火機剛一掏出來,一抬頭,眼前多出一疊紅彤彤的毛爺爺。
葉濛等了半天也沒等出來個女服務員,好在這個酒店男女服務員服裝一樣,隻看大小。葉濛褲子太大,沒穿上,隻寬鬆籠統地套進了上衣,還好她自己的褲子本身就是一條同色係的黑色西褲,看起來倒還挺搭。等她收拾完出來,眼鏡小平頭已經又換了一套平常備在休息室的工作服。
“你衣服很多啊。”葉濛打趣他。
小平頭一副你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好幾套呢,在餐廳工作打翻餐盤常有的事,你快點,下一道菜,馬上就上了,我去端給你。還有你可千萬彆覺得,我幫你是因為那五百塊錢,我也是有顆正義之心,愛心之斧的。我也肯定就不能容忍外地人在咱們地盤上作奸犯科的。“他想想又謹慎地加了句,“那人要真是個逃犯,你你你你……等他們出了門再報警啊。”
“好好好,”葉濛一邊綁腰帶,一邊敷衍地應和,“你真是個熱血的好青年。”
包廂門開了一條縫,葉濛輕輕一推就開了。那男人穿得也是不太合身的西服,膀大腰圓,一根精致的愛馬仕皮帶勒著圓滾滾的肚子,不過李靳嶼說的沒錯,很年輕,三十五六左右,手上戴著翠鑲金扳指,一直在轉。
不知道怎麼的,他跟程開然坐在一起的場景,葉濛腦中立馬浮現了,胖頭陀和瘦頭陀合夥做生意,被人坑得血本不歸的場景。
包廂裡燃著一座檀香,嫋嫋餘煙青騰而上,儘管隔著煙霧朦朧的,葉濛也可以確定自己沒見過他,這個男人並不是母親死之前幾天見的那個人。
但這個翠鑲金板指,她可以確定是當時那個男人戴在手上的。
“你們要的醋魚。“葉濛彎下腰,低聲說。
程開然下意識抬頭,臉色頓時一變,葉濛冷靜地衝他一眨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慢用,下一道菜還有三分鐘。“
胖頭陀沒注意那麼多,隻抬頭看了眼葉濛,眼神微微打量,“怎麼換了個女服務員?長得還挺漂亮。”
程開然看了她一會兒,接過話茬:“鎮上沒那麼講究,誰有空就誰來。”
葉濛輕輕關上門,走到樓梯轉角,貼牆靠著,心裡默數,1,2,3,……
10——
“你跑這來乾嘛?”程開然一把將她拽到通道裡,“你怎麼知道我在這的?”
葉濛笑笑,“那男的是誰?”
程開然憋著一口氣,“李靳嶼呢?”
葉濛執著地看著他,充耳不聞,心裡早已有了七八分確定,怕隔牆有耳,她鎮定地掏出手機,在屏幕上打了一串字——
【你是不是在查我媽的事情。】
【我在跟他談生意,你先走,晚點再跟你說。】
小平頭剛剛煙沒抽成,被打斷,被葉濛扒去了衣服,這會兒換上新的工作服,美滋滋地準備再去門口抽一根煙,打火機剛掏出來,神了奇了,眼前居然奇跡般地又多出一張紅彤彤的毛/爺爺。
小平頭以為自己魂穿了哆啦A夢的口袋,不敢置信地又把打火機塞回去看看能不能多掏幾張出來——但毛/爺爺雷打不動,隻有一百。
他抬頭一看,一個英俊無比的男人站在他麵前,笑得人畜無害地對他說,“來,帥哥,辛苦了,把衣服脫給我。”
小平頭:又來?!
葉濛剛準備進廁所換回自己的衣服,聽見樓道裡一陣沉穩又冷靜的腳步聲,下意識覺得有些熟悉,回頭看了眼。
廁所在牆角,走廊很長,連盞燈都沒有,儘頭的小窗能隱隱照進一些光,靜謐昏昧。葉濛逆著那束淡光,隻看見一道高大的黑影朝自己這邊過來,還沒等她看清來人的模樣,一隻充滿男人氣息的清瘦手臂攏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根本不等她反應,直接單手猝不及防地勾住她的脖子,毫不憐香惜玉給她一把拖進隔壁的男廁。
李靳嶼動作利落乾淨、有條不紊。葉濛被推到門板邊上,人還歪歪斜斜地沒站穩,迷蒙間瞧見,他已經鎮定自若一間間推開廁所的隔間檢查了一遍,確定沒人,才往洗手池上一靠,對她說:“查出來了嗎?那人跟你媽的死有沒有關係。”
葉濛搖搖頭,“雖然沒近距離看過,但隻要看到我還是能認出來的,不是他。不過,你不是在醫院陪奶奶嗎?怎麼跑過來了?”
“過來。“李靳嶼單手抄兜靠在洗手池邊上,衝她一勾手。
葉濛走到他邊上。
他淡聲:“程開然可能會有點麻煩,樓下那輛5677是套/牌車。”
葉濛一愣,“怎麼發現的?”
李靳嶼說:“因為他車牌跟車漆不一樣,有些車牌舊,車漆新,是新車上舊牌,但他這個不是新車,他的車漆是新刷的,保險杠底下的車漆是他這輛車原本的顏色。有些套/牌車是為了裝門麵,將彆人幾個八的車牌做成假/車牌開上路,但他5677這個車牌本身也不是什麼好車牌,基本上是走私車或者盜車。”
“你怎麼會關注到他的車漆?”葉濛再次發問。
“因為我發現他車裡有人,”李靳嶼低頭看她,壓低聲音,啞得不行,“程開然三台車,幾個小弟全部去吃飯了,沒留人,這哥們一台車還留了個人在車上,知道為什麼留人麼?因為住院部後山坡上沒有專門停車位,在這種停車高峰,隨時都有人會要求挪車,他們做的估計也不是什麼正當生意,不敢在車上貼聯係電話,所以如果不留人的話,彆人打114隻會轉移到原車主的電話上,如果聯係上原車主了,車主就會發現自己被套牌了。”
話到這,走廊外有人大聲呼叫服務員。
小平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換了一套新的工作服,笑眯眯反應賊快地迎上去,“來了,有什麼可以幫您?”
“送兩壺茶到502。”
腳步聲漸漸遠去。
葉濛扒開廁所門縫,悄悄看了眼,確定四下無人後,才回頭對李靳嶼說,“那程開然會不會被他給……他手機落車上了,剛剛還是拿我手機打的字。他其實好像真是在幫我查我媽的事。”
李靳嶼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站著,葉濛一回頭,是他結結實實的胸膛,氣息輕輕在她頭頂,隻聽心跳砰砰,男人麵無表情地垂睨著她,還假情假意地勸:“愛你骨子裡,嫁了吧。”
……
包廂氣氛有些凝滯,在程開然說完“下周能拿到貨嗎”之後,胖頭陀就不再置一詞。而是悠悠然地,開始慢條斯理地喝起了茶,兩盒上好的大紅袍,喝得他眼睛都吐血,那哥們還一口一口地往自己肚子裡吞,也不怕燙死。
半晌,胖頭陀吸了口茶,把茶葉沫給唾回去,慢聲說:“你很著急啊,開哥。”
程開然覺得自己太蠢,顯得有點著急,早知道說下下周了。他到底沒當過臥底經驗,一開口就露了陷,顯然,這胖子已經對他有點起疑了。論疑心病,還以為他病得算重了,沒想到這還有個晚期的。
也對,這哥要不疑心病這麼重,能開奔馳麼?想到自己那托人拉拉誇誇買的二手奧迪,心頭就一片悲涼。
他像個猴子似的,露出憨厚的笑容,訕笑道:“下周不是我母親生日嗎,想趕著這個機會,買件趁手的禮物送給她老人家。”
胖頭陀是做古董生意的,他手上那個扳指程開然在葉濛媽媽家裡見過。程開然一直都覺得這事兒有點巧,他這幾年雖然恨極了葉濛,但葉濛媽媽其實那幾年一直在接濟他,被鎮上人看不起和當成落水狗痛打的時候,都是葉濛媽媽帶他回家給他做飯收拾。葉母自殺,葉濛耿耿於懷,程開然也難以釋懷。於是,這麼幾年好不容易能找到這麼一條門路。
可他從來不是什麼聰明,能混到現在,也全是憑著當初對老大的忠心耿耿,才得到提攜。要論聰明,他可能都不及葉濛的一半,葉濛隨隨便便一兩句話就能讓他氣得直接飯都不吃了。
胖頭陀顯然是不太相信,露出一個很不屑的笑容。
包廂門突然又被人推開,葉濛再次走進來,端著一小盤水果,姿態標準宛如一個禮儀小姐,衝他們一俯身,不知道在哪受過的專業培訓,笑盈盈地溫柔說:“這是我們經理送給您的免費水果拚盤。”
程開然一個頭兩個大,你你你,怎麼又來了!
葉濛轉身離開,仿佛突然想到似的,對程開然說:“對了,開哥,經理讓我問下您,下周您母親生日會上需不需要放香檳?”
然而讓程開然腦袋差點炸掉的是,沒隔一分鐘,李靳嶼那個男人也穿著工作服進來了。
兩人配合倒是默契,一個負責跟胖頭陀搭話,吸引他的注意裡,一個在換茶水的功夫,不經意間,塞了張紙條到他手心裡。
程開然手心冒汗,趁著葉濛跟胖頭陀搭話的功夫,完完全全遮擋住視線,打開看了眼。
【跟他說你不要了,彆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