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抱著兩桶爆米花忐忑不安地坐在電影院入場口的候場區, 四周都是成雙成對的小情侶,偶爾會有女孩子朝他們投來一些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形容的眼神――姨媽笑?他如坐針氈、如芒在背。於是他放下爆米花站起來,“我去下廁所。“
李靳嶼跟著拿起桌上的手機站起來, “一起。”
“那爆米花?”
“放這。”
“被人拿走怎麼辦?”
“我再給你買。”
“……”
李靳嶼全程沒在看電影, 一直在低頭玩手機, 或者說,他一直在玩手機微信上的跳一跳, 跳一跳這個遊戲吧,周雨玩過幾次,玩得就是音效,落點的那個聲音才是這個遊戲的精華, 結果這位哥靜音玩了倆小時, 分數已經刷爆周雨朋友圈的排行榜了,弄得他舌橋不下, 從來沒見過那麼高的分數。
電影結束,頭頂的燈光一亮, 他壓根連頭都不抬, 跟著人流往外走。周雨默默跟在他後麵, 心裡惴惴不安地想, 他好像真的隻是來陪我看電影的, 那那……那姐姐怎麼辦啊?姐姐對他這麼好, 他怎麼能這樣呢。
他憤憤不平地想。
電影院在商場頂樓,兩人各懷心思地順著扶梯往下走,正當周雨想開口同這個“渣男”好好聊一聊的時候, 一旁陡然插入一道清亮的男聲, “李靳嶼!”
“你們怎麼在這?”李靳嶼聲音很冷淡。
周雨還以為他遇到情敵了,一抬頭, 他便怔住了。
整個商場富麗堂皇,五層,大廳中央中空,掛著一盞縱慣兩層的水晶吊燈,四周環形走廊包圍著,二樓走廊的扶手邊站著兩個男人在抽煙,看見李靳嶼的表情有些戲謔,故意給他難堪似地:“老隊長請魯老師吃飯,你要不進去打了個招呼?大家都不知道你這幾年在哪混。”
李靳嶼不鹹不淡:“不用了,代問魯老師好。“
“彆啊,當年騙了那些學生家長的錢,一聲不吭就退賽離開北京,都這麼多年了,你還當縮頭烏龜啊?”那人分毫不讓地擋在他麵前。
旁邊倚著欄杆戴著眼鏡的男人,斯斯文文地勸:“算了,梁平,讓他走吧,魯老師也不定想看見他。”
……
李靳嶼下了車去便利店買了包煙,站在小巷子路口一邊低頭拆包裝,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周雨說:“你先進去,家門密碼我改了,是姐姐生日。”
“0929麼?”
“嗯。”
路口的燈光昏黃,路燈下螢蟲飛舞,靜謐地仿佛能聽見它們激烈碰撞和廝殺的聲音,好像誰都想成為這微光的擁簇者。
周雨沒走,神情恍惚地站著,好像見了鬼一樣。李靳嶼倚著牆,取了支煙出來,掃他一眼:“怎麼了?”
“我……我剛剛好像看見‘引真大師’了。”周雨說。
李靳嶼一愣,把煙又塞了回去,“在哪?”
周雨覺得腦海中那兩張臉重疊的越發清晰,他斬釘截鐵地說:“就剛才跟你說話的那兩個男人,我能確定是他!”
“梁平?”
“不是,是另外戴眼鏡那個,斯斯文文的。“
“蔡元正?”
“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反正就是那個斯斯文文勸梁平不要吵架的那個男人,”周雨說,“他是誰?”
李靳嶼背著風把煙點了,“是我大學的同學,以前一起組隊參加過國際高校比賽。”
A大那幾年勢頭很猛,因為李靳嶼帶隊,幾乎橫掃整個記憶界,將國內外能拿的獎項都拿了個遍,結果不久,這位有如神祗的隊長,被爆出利用記憶宮殿圈錢的醜聞,李靳嶼一聲不吭退塞,留下一身罵名。蔡元正替他頂上隊長位置,後續事件李靳嶼也有關注,那年A大的隊員的心情都受了些影響,第一次在世界排行榜上沒有名字。那年冠軍是一支韓國高校隊伍。
其實當時梁平和蔡元正跟他在隊裡關係算不錯。在李靳嶼的印象中,梁平性格直爽,蔡元正斯文有禮,而且蔡元正為人處世永遠都保持一種理中客的態度。魯老師是他們的帶隊老師,那會兒魯明伯最喜歡的便是李靳嶼和蔡元正。後來李靳嶼出事退賽,魯明伯失望至極,痛心疾首地當著所有人的麵歎息,“靳嶼,你是我這麼年,遇上最得意,卻也最難以跟人啟齒的學生,行了,走吧走吧。走了就彆再回來。蔡元正,明天你帶隊!”
於是,少年便再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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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五月好像很溫柔,李靳嶼走在去魯明伯家裡的路上這麼想著,風開在兩端,一端是他,另一端是葉鼇V灰想著那頭是她,不管多長多黑多難走的路,他都覺得不太難走。
兩周沒見了啊,不知道姐姐在忙什麼。這段感情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葉髟諡鞫,可最清醒的也是她,她成熟理智,哄他,逗他,連跟他上床都可以自己來,好像就有一種,無論何時何地,她都能隨時抽身離去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李淩白,李靳嶼絕對不願意用這種方式保護她,因為他很怕,也許一個月之後,姐姐的感情真的會冷淡下來,會發現,啊,原來你李靳嶼也不過如此。
“你是李靳嶼嗎?”
一個素麵朝天的中年女人站在院子裡澆花,看見圍欄外的李靳嶼,猶疑著問道。
李靳嶼回過神,隔著院子的圍欄跟人打招呼:“是,師母您好。”
“來看魯老師?進來吧。”女人將小院子裡的門打開,和藹地說。說完,朝裡頭喊了聲,“明伯,你學生來了。”
魯明伯提這個鳥籠,晃晃悠悠從四合院的側門出來,眼底微微一驚,似乎是沒想過他會來找他,旋即背過身,“進來吧,你給燒壺水。”
這個四合院比較老舊,又小,跟幾年前李靳嶼來時沒什麼區彆,窗外是零落的陽光,斜斜地射了一束光進書房,在滿是粉塵的屋子裡,魯明伯點燃了檀香,一揮手,將火柴上的火給滅了,丟到一旁的煙灰缸裡,示意他坐。
魯明伯專門研究曆史和地理,書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地球儀,魯明伯指了指這些地球儀,“現在還能背地圖嗎?”
李靳嶼一身運動服,跟多年前毫無兩樣,似乎一點都沒變,仿佛仍是那個當年被他領到家裡,能把曆史地理背個麻溜的少年,“能。”
魯明伯不鹹不淡地點點頭,說,“你確實是我見過學生裡天資最好的,現在是打算回北京發展了?還是什麼?”
兩人坐在沙發上,李靳嶼弓著背,兩手撐在膝蓋上,搭成塔狀,姿態正襟,聲音不卑不亢,又誠摯道:“我昨天在商場碰見蔡元正,聽說您跟他們在吃飯,我當時手裡有點急事,就沒過去跟你們打招呼,但想著,回來還是跟您說一聲,畢竟過去年少氣盛,我做事也挺沒分寸。”
魯明伯溫和地笑笑,“梁平跟蔡元正後來跟我說了,說你回來了,我想你是不願意見他們的,畢竟當年你是他們最信任最敬仰的隊長,你一聲不吭撂挑子走人,論誰都對你心裡有氣。”
“是。”他謙卑地點頭。
魯明伯繼續說:“梁平就像個孩子,你不用搭理他,但你最委屈的還是蔡元正,當年,他臨危受命,可為你扛了不少壓力。”
“這不是想請您幫個忙,”李靳嶼笑著說,“請蔡師兄吃頓飯,蔡師兄現在在做什麼?”
魯明伯說:“可以啊,我把他聯係方式給你,你倆好好溝通溝通,元正現在在北京發展的挺不錯,他畢業之後就在寫書了,算小有名氣了,前陣子還拿了個什麼新人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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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靳嶼去找魯明伯的時候,周雨從超市回來,手上拎著兩大袋剛買的洗衣液,拐過小巷口,停在自家門口,他心情不錯地跟那隻常年蹲在他們家牆頭偷看李靳嶼洗澡的貓打了聲招呼,“小/色/貓。”
“喵――”
周雨原本以為這貓是罵他,後來仔細回想當時案發的全過程,他覺得這隻貓是在提醒他身後有人,他壓根沒當一回事,準備去摁密碼的時候,感覺腦袋頂上猝不及防罩過來一頂烏雲,正要仰頭看時,他都來不及反應,腰間猛然一沉,被人頂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器,下一秒,便被人呈大字型摁在冰涼門板上動彈不得,身後傳來一聲凶神惡煞的威嚇:“彆動――”
周雨無助地看著牆頭那隻貓,眼神裡仿佛在說,“會報警不?幫忙報個警啊。”
貓很無情地“唰”一聲從牆上往下跳。
“開門。”身後的人說。
周雨:“你你你……彆摁著我,你摁著我我怎麼開門啊。”
身後的人一把拎起他的腦袋摁在密碼鎖上,周雨惶惶地摁下幾個數:“嘀嘀嘀――密碼錯誤。”
“你彆耍花樣啊。”身後的男人說。
周雨委屈巴巴:“我被你嚇忘了啊。“
周雨感覺腰間那把刀已經要切進他的肉裡,他又小心翼翼地叮囑:“這衣服不是我的啊,你你你,你彆割破了,要不你把衣服撩起來,直接頂在我的肉上,這衣服聽說要兩萬,破了我可賠不起。”
“快點!”身後的男人又沒耐心,脾氣又爆。
周雨抖著手摁了一次,“嘀嘀嘀――密碼錯誤。”
不會吧,李靳嶼什麼時候又改密碼了?
周雨覺得自己大限將至,腦門漸漸滲出汗來,眼見身後這個男人臉色越來越黑,他吸了口氣說:“這樣,你們先不要激動,這個密碼鎖,連了報警係統的,三遍如果輸不對,就會馬上報警。密碼我真的不知道他改了,所以你們要是不想打擾警察的話,要不我打個電話問問他?”
“打。”
周雨撥通李靳嶼的電話,那邊不知道在忙什麼,老半天才聽見他慢吞吞地接起來,周雨開著擴音,看了眼身後的男的,顫著嗓子說,“哥,哥,你改密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