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說,他其實是去殺——]
“夠了!”花禦終於出聲,急躁地打斷了他,“我說過,王沒有理由那樣對待我們。”
她奇異的語言在林中傳出去,被錯落的樹影切割成細碎的回音,變得更加意義不明。
花禦從誕生起就擁有自己的語言,世界上獨一份的語言,無論是咒靈、還是人類,都無法聽懂她的話。
她從混沌中生出理智,擁有了思想,但周圍的同類卻不會思考,而她也不想和人類交流——她寧願聽一聽身邊植物們的聲音。
其實她有辦法讓其他人直接理解自己的意思,但花禦並不想用,遇到來找茬的咒術師就直接殺掉。
於是孤身一人四處遊蕩,然後遇到了漏瑚他們,成為了同伴。
花禦知道,漏瑚也不是完全能夠聽懂自己的語言,但他很聰明,總是能夠猜到自己的意思。他們一起待在陀艮的領域裡,守著王從沉睡中蘇醒,卻一點也不無聊。她在那裡開辟了一塊植物園,漏瑚有時也幫忙照顧,他還試圖教自己人類的語言。
但現在她又變成了孤身一人。
發覺花禦的意誌消沉下去,伊洛爾的意識不動聲色地雀躍著,他繼續引誘著獵物走向深淵。
[不,他當然有理由。]
[你已經發現了,王對人類過於在意了。]
[或許,王已經選擇了人類,所以要拋棄你們。]
“不是、不是這樣……”花禦聲音艱澀,想要找理由反駁伊洛爾的話,但她已經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因為她確實有過這樣的擔憂,早在王表現出對人類世界的向往之時。
花禦原本想著,或許那隻是好奇,終歸他們才是同類,等王玩耍夠了,就會回到他們身邊來。
她一直是這樣想的,小心翼翼地,自我安慰地維護著雙方之間那根脆弱的線。
但是現在,那根線斷了。
——渚薰從一開始就沒有承認作為咒靈之王,對他們占領人類世界的計劃也沒有興趣。
——但王也沒有拒絕過他們的靠近,從本體溢出的力量滋養著周圍的咒靈,陀艮也是因為一直守在王身邊得以提前孵化出來。
花禦跪在地上,痛苦地捂住了頭,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腦海中拉扯,頭部劇烈地疼痛起來。
作為咒靈她從沒感受過這種疼痛,像是被揉成了無數碎片,又好像有什麼在身體內部破芽。新生的根係刺穿舊有的血肉中迅速蔓延,汲取、搶占著每一份營養。
她被從內部攪碎,痛苦地發出嘶吼,努力想要保持意誌的清醒。
而罪魁禍首還在她耳邊不斷呢喃:
[不要再反抗了,承認你內心的聲音吧……]
[那不是你的王,那是你們的敵人……]
[來,把一切都交給我,我會幫你救出他們……]
“閉嘴——”花禦壓著嗓音怒吼。
她現在明白了,伊洛爾並不是什麼新生的弱小咒靈,他是隱藏起獠牙的毒蛇,一直暗中窺伺著,等待獵物露出破綻。
原以為會是又增加一個同伴……
咒靈掙紮著站起來,飛速流失力量的身體卻支撐不住,花禦不得不用雙手撐住地麵才沒有倒下去。背脊彎曲著拱出痛苦的弧度,黑色的線條從中心爆發出來,那些不屬於她的花紋飛快遊動著,不斷擴展,逐漸將全身都覆蓋。
花禦試圖用咒力重塑身體,但沒有用,伊洛爾不是簡單地寄生在她身上,這個未知的咒靈——或者說是咒靈群體,它們無處不在地附著在她的每一個部分。就算她斬斷自己的肢體,它們還是會從自己的咒力中繼續擴張,再次占據新生的軀體。
這是她從未見過、也無法理解的存在形式,花禦的意識漸漸虛弱下去,她能感覺到自己在失去身體的主導權,伊洛爾它們的群體意識,將要取代她的意識,成為“花禦”這個存在。
月亮被雲層掩蓋,樹林悄悄陷入無光的黑暗。
少頃,陰雲散去,冷淡的月光穿過樹影,投射在半跪著的咒靈身上。
咒靈外表的花紋已經恢複了原樣,白色的皮膚被月光鍍得發亮,看起來就和之前一樣。
不、和原本的那個不一樣。
“花禦”側頭,看向左側肩部,那裡原本用一塊白布包裹著,此時被散開,露出裡麵盛開的花朵。
那是一朵黑色的花,花瓣上的脈絡看起來纖細而脆弱,散發著幽藍色的光,在夜色裡看起來既美麗又危險。
伊洛爾撿起掉在地上的布條,重新將左臂纏起,站起來打量四周。
它、或者說它們,還是第一次體驗這種生命形式,現在覺得有些新奇。
它們當然不是花禦曾以為的新生咒靈,伊洛爾控製著咒靈臉部的肌肉,做出一個僵硬的笑臉。被稱作恐怖天使的他和其他使徒不一樣,比起說是常規意義上的生物,不如說是一種生命概念——進化。
從最初的單細胞個體,迅速發展成一個菌落,再繼續往前進化,每一次環境的變化都會促成新的進化方向,它們總會在第一時間進化出最利於自己的生命形式。
然後它們遇到了從未接觸過的生命,一隻咒靈。
那是一種由情緒和能量構成的有趣生命體,伊洛爾反常地生出了好奇心。
察覺到自己進化出情緒的伊洛爾並不認為這種好奇有害,畢竟他前麵說過,每一次進化都是導向有利於它們的。
伊洛爾決定順應這一次的進化,附身在了那隻咒靈身上。
然後他被一個人類關進了透明容器裡。
但伊洛爾並不著急,隻是慢慢研究著被自己抓到的咒靈,不過可惜的是這隻咒靈太弱了,他還沒學會這種生命形式,咒靈就消散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這個進化方向,重新選擇生命形式的時候,花禦發現了它們。
於是他引誘花禦打碎了器皿,附身在這隻強大的咒靈身上。他扮作新生的弱小咒靈,讓花禦對他放下防備,沒想到做得太成功了,意外得知他們所守護的咒靈之王,是疑似亞當的存在。
伊洛爾立刻改變計劃,說服花禦帶他去南極,他要確認那位咒靈之王到底是什麼。
然而花禦卻被他的同伴們絆住了手腳,伊洛爾試著再次蠱惑花禦的意識,但事關那幾隻咒靈,花禦變得固執,於是他隻好蟄伏下來,等到了今天的變故。
火山爆發的那瞬間,伊洛爾感應到另一個使徒的氣息,所以在花禦猶豫要不要返回的時候,伊洛爾立刻誘勸她遠離那裡,他不想和其他使徒見麵,那大概會變成一場不死不休的戰鬥。
花禦輕易被他說動,伊洛爾放下心來,然後他運氣很好地,察覺到花禦精神的劇烈動蕩。
伊洛爾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不斷說著惡意的蠱惑之語,利用花禦本身矛盾的情緒迅速消耗她的意誌,直到降到最低穀、瀕臨崩潰之際,就是他徹底取而代之的時機。
它們成功了。
伊洛爾非常滿意現在這個狀態,與咒靈的融合有效地掩蓋了他作為使徒的氣息,暫時讓他擺脫了這個世界的追蹤,讓他可以自由地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所以現在,先去南極看看吧。
伊洛爾辨認了一下方向,抬腳準備離開——
白色咒靈的動作忽然卡頓,像是被鎖住了關節,姿勢怪異地僵持著。
“……花、禦。”
伊洛爾嗓音發沉,他這才意識到,花禦的意誌沒能被他完全湮滅,所以在他想要去往南極——花禦心目中最重要、絕不容許侵犯的地方——時,殘存的花禦意誌再次出現,和他爭奪起身體的主導權。
“嘖,麻煩。”
但他的時間還有很多,花禦隱藏的意識是個隱患,他得先解決這件事。
*
第二天,高專的學生們醒來時,終於見到了失蹤一整晚的五條悟。
熊貓立刻開始控訴:“悟!!說好的修學旅行呢!為什麼有這麼多報告要寫!”
是昨晚的使徒襲擊事件,他們作為第一目擊者,以及消滅使徒的咒術師,現在得寫一份詳細的事件報告交上去。
“哈哈哈,這種意外老師也想不到嘛!”五條悟笑著躲開,“熊貓加油,不過三千字而已~”
因為這個突發情況,一年級們的修學旅行被迫叫停,今天就要直接返程。
同學們唉聲歎氣,碇真嗣也有點失落,但總體還算情緒穩定,畢竟昨天已經度過了非常美好的一天,對他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想到前一日發生的事,碇真嗣忍不住去看渚薰,銀發少年站在屋簷下,脖子上圍著和自己同款的灰色圍巾,他已經整理好自己的行李,這會兒正看著漏瑚麵露難色,似乎在猶豫要怎麼將它不那麼顯眼地帶走。
最後他決定將漏瑚放在背包裡,漏瑚當然沒有意見,自己主動跳進黑色的背包,渚薰歉意地說了什麼,把拉鏈合上,隻留下一個透氣的小口。
碇真嗣盯著他握著黑色背帶的手,總覺得看起來比庭院裡的積雪還要白。
渚薰很快察覺到他的視線,微笑著朝他走過來:“怎麼了?”
“沒事。”碇真嗣小幅度搖頭,不好意思說自己隻是在看他。
他們現在……已經是戀人關係了嗎?碇真嗣捂了捂圍巾,總覺得有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渚薰的手從旁邊伸過來,捉住他的,熟練而自然地將自己的手指插.進去:“會冷嗎?我們快去車裡吧。”
碇真嗣看著他笑盈盈的雙眼,突然就安心下來:“嗯。”
一大早就被秀恩愛的其他人:有男朋友了不起啊!
等幾人都上車,五條悟已經躺在副駕補覺了,眾人不由放輕聲音,五條悟卻突然坐起來:“對了,我昨天遇到小花了哦~”
“誒?!!”
“是那個小花嗎!”
被勾起好奇心的學生們連忙追問,五條悟卻不再多說:“唉,它都不聽我把話說完……”
他像是被傷了心,掏出一副耳塞往耳朵一按,又安詳地躺了回去。
見問不出來,熊貓也不再管他,和同學們拉起群聊討論,既然他們撿到了壺寶,那五條老師撿到小花也沒問題嘛!
不過可惜五條老師沒有帶小花回來,不然他們也很想看看另一個小精靈長什麼樣啊!
小精靈壺寶:都說了我叫漏瑚!
不過聽到五條悟的消息他也很驚訝,同時還有些心虛,昨天是他讓花禦去找真人的,雖然本來是好意,但好像反倒促成了壞事,讓花禦遇到五條悟了。
……但看起來,五條悟居然沒有對花禦做什麼?
漏瑚慶幸,然後尷尬地在背包裡拱了拱,他昨天走得急,忘記給花禦留消息了,希望她現在不要太擔心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