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就搭在院子通風處,許盛傑表舅正揮著鍋鏟炒菜,旁邊是幾個嬸子正在勸架。
周雲剛把一道涼菜端上桌,回身就見到了孫子旁邊的姑娘,俏生生的姑娘,和孫子說了兩句話就望向這邊,喊了聲,“奶奶。”
“哎!”周雲望著梁寶珍一雙清澈的眼睛,心裡滿意不已,隻覺得孫子眼光是真好。
都說從眼睛就能看出來這人怎麼樣,周雲這輩子見過多少人,覺得確實有幾分道理。
“小雅,小偉,快過來,見見你們嫂子!”
許盛雅和許盛偉也沒閒著,正幫著家裡做事,聽到奶奶的話,兩人蹦蹦跳躍跳往外趕,不知道還以為梁寶珍隨時會飛走。
“嫂子!”
許盛偉看著嫂子喊得特大聲,他嗓門本來就亮,又因為興奮高昂了不少,許盛雅偎在哥哥身邊,隻露出半個身子,怯生生喊了一句嫂子。
她不知道嫂
子會不會喜歡她,要是嫂子嫌她生病了她就躲遠一點兒。
“是小偉和小雅是吧。”梁寶珍拿出包裡備好的糖,給兩孩子一人發了一顆。許盛傑的弟弟妹妹年齡和梁寶玲相仿,看著二人,她隻覺得親切。
就是許盛雅看著膽子小,她招招手把人喚過來,“我家裡也有個妹妹,年紀和你差不多大,以後有機會你們認識認識吧。”
許盛雅點點頭,看著漂亮嫂子好像不討厭自己,悄悄抿了嘴角。
“恭喜恭喜啊,小許終於也成家了。”
“以後也不用你奶一個人操持家裡,有個能幫襯的。”
“叫寶珍是吧?名兒好模樣也好,真是不賴。”
院裡鄰居紛紛向新人道喜,隻有角落裡剛剛吵架扔起菜刀的小兩口還在鬨。
“陸元,你少裝!你剛剛是不是看她了?在我跟前還眉來眼去的,你要不要臉!”說話的是住在倒座房的程彩麗,她是供銷社的售貨員,工作好家世好,人也漂亮,因此是不受氣的。
今天她來許家酒席幫忙,卻看到自己男人陸元和院裡的陳寡婦眉來眼去,當即就對質起來,一來二去便鬨大了,甚至順手抄起菜刀…
“程彩麗,今兒是人家結婚呢,你鬨啥鬨?有啥事兒回家說去行不?”陸元木著一張臉,臉上青陣紅一陣,抓著媳婦兒想回屋。
程彩麗看看不遠處的一對新人,擦擦眼角走過去,爽朗開口,"小許,小梁是吧?恭喜你們結婚啊,今兒對不住,剛說了兩句,我先回趟屋,一會兒再來喝你們喜酒。”
梁寶珍看著這位扔菜刀的鄰居,梳著一頭短發,五官精致,眼神清明,雖說剛吵得很,可現在說起話來又誠心誠意的,“謝謝姐,一會兒記得來。”
"盛傑,我們先回屋啊,你忙你的。"陸元打了聲招呼,和程彩麗一塊兒回家去。
而當事人之一的陳寡婦則在一旁磕著瓜子,眼風一掃,帶著幾分風情。
忙活到快中午,兩桌菜終於備齊了。
院裡十一戶人家一共三十多口人,因著有事兒在外,工作回不來的,還剩下十多口人,擠擠都在兩張圓桌前坐下。
“來來來,讓我們恭喜小許成家娶媳婦兒了!”老光棍孫誌強舉起碗招呼眾人。
一口酒下肚,
鄰座的吳鳳霞打趣他一句,“孫誌強,咋地,你也想結婚了不?”
“快找張嬸兒再給你介紹介紹。”
院裡就孫誌強一個老光棍,年過四十二還沒結婚,大夥兒打趣起他不停,他也不饒人,當下又悶了一口酒,“不急不急,得慢慢來。”
“還慢啊?再慢以後你生個娃都得喊你爺了!”
“哈哈哈哈哈。”
-頓飯吃得熱火朝天,大雜院裡許久沒有喜事,借著許盛傑這頓喜酒算是偷了半日清閒。
飯後大夥兒又幫著收拾碗筷,許盛傑給表舅包了個紅包,倒了謝,轉頭又給院裡眾人發喜糖,帶著滿滿的祝福回家去。
梁寶珍吃過飯就被周雲拉回家裡。
“今兒你是新娘子,好好歌著。”周雲對孫媳婦親熱得緊,讓人回屋休息,“平日大夥兒都互相幫襯,今兒都是還我們人情的。趕明兒你給幾個幫忙的嬸子送塊雞蛋糕去,也認認人。”
梁寶珍點點頭,心知奶奶是特意給自己做人情,讓自己在嬸子們麵前露露臉,送份謝禮搏個好印象。
臨出嫁前,宋春花耐心教導她許久,得和婆家好好處,不過許家人口不多,沒有太多彎彎繞繞,那就得和鄰居好好處,遠親近鄰,那都是能互相幫襯的關係。
見奶奶這麼用心待自己,梁寶珍心裡一暖,更生出幾分親近意思。梁家爺爺奶奶都走得早,早年鬨饑荒的時候沒捱住,走的時候五十來歲,那時候梁寶珍年齡還小,一個幾歲的丫頭,這會兒想起來對爺奶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
周雲抓著孫媳婦兒的手進了大孫子的屋。
許家住在大雜院東耳房,一共二十一平米,隔了三個房間出來。
周雲一間,許盛傑一間,許盛偉和許盛雅睡的高低床。
此刻,許盛傑原本簡單樸素的房間處處透著洋洋喜氣,窗戶上貼著大大的薯字,原本灰色的床單被褥也換成了紅色。
床邊放著兩個梁寶珍的嫁妝箱子,這是前幾天梁寶軍抬過來的。
“以前不覺得,現在籃傑結婚了,突然就覺著地方小了些。”周雲看看自家房子,琢磨著日後有了曾孫怎麼辦,肯定不夠住。
梁寶珍在鄉下的房間大小就堪比這裡的兩個房間了,更彆提自家還有個院子,不過她也知道城裡房子寸土寸金,
自然比不上鄉下寬敞。
“也挺好的,等以後咱們有機會再換。”
要是換做以往,她隻覺得在城裡有個單獨房間就不錯,許多人家結了婚的小兩口都沒個,不過她看過那本書,書裡寫著,以後什麼都發展得快,還能有商品房,裝修得特彆漂亮,更有錢的還能住上彆墅…
"等盛傑忙完回來帶你出去轉轉。"周雲拉著孫媳婦的手坐下,剛剛人多事情多,這會兒仔細打量梁寶珍,更覺得孩子眉眼生得好。
“上回我沒上你們家去,你爸媽不會怪我吧?”周雲一直掛念著這事兒,按理說她作為許籃傑家裡唯一的長輩是該上門的,奈何身子骨不允許。
下鄉的班車能把她抖散架咯。
“沒有,我媽還說呢,您千萬彆跑這趟,沒得累壞身子。”梁寶珍看著許盛傑奶奶,麵容慈祥,老太太笑起來眼睛就成了一條縫,許盛雅就隨了她。
“我帶了些草藥上來,到時候給您熬了喝,山上長的,村裡看病不方便,赤腳大夫就愛熬這個。"
“那感情好,山上好啊,都是寶。”周雲拉著梁寶珍又說了會兒話,有些羨慕梁家一大家子人,人多也熱鬨。
許家就是人少,不過現在可好了,有新媳婦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奶。”
許盛偉在外頭玩了一會兒回來,進屋沒見著人,隻聽到哥哥的屋子有說話聲。
“奶。”許盛偉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小臉散發著熱氣,等看清嫂子也在,立馬規矩站好,“嫂子。”
“快過來。”周雲抹了一把孫子額頭,隻覺得一手汗,“洗把臉去,全是汗。”
見孫子聽話出去,周雲複又看著孫媳婦說話,"小偉和小雅命苦,他們爸媽在他們一歲多的時候就走了,那麼小點兒孩子看著就造孽。寶珍,不過你放心,這倆孩子是奶奶的孫子孫女,不會全讓你養著。”
外頭有人說,嫁給許籃傑和當後媽沒兩樣,等周雲一走,還不是要拉扯兩個孩子長大嘛。
周雲就是擔心梁寶珍聽了風言風語會受影響,提前表個態。萬事先說好,彆心裡留下疙瘩,以後解起來可不容易。
“奶,你說啥呢,咱們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啊,不說兩家話。”
許家都是誠
心人,將心比心,梁寶珍覺得以後隻管好好過日子就是。
“好好!”周雲心裡歡喜,聽著外頭的腳步聲,知道是大孫子回來。
忙叫人進來,自己起身出去,“盛傑,你陪寶珍理理嫁妝,一會兒再去百貨大樓買點衣裳。今兒是好日子,有啥喜歡的就買。”
周雲年輕時候也是念過不少書的,正經的紡織廠女工,和廠裡職工結了婚,兩人生了兩兒一女。大閩女嫁到了隔壁市,不容易見上一麵;二兒子許籃傑他爸,人最孝順,奈何就是走得早;剩下老三的一家,已經許久不和親媽來往。
那一家人都惱記著老太太手裡頭攥著的錢,兩個老人當年生活條件不錯,雖說經過了饑荒,他覺得母親手裡還有存款,就是隻補貼二哥家,因此就想謀了去。
要說周雲手裡有沒有錢,誰也不知道。
許盛傑給院裡人散了煙和糖,又被幾個男人拉著說了會兒話,這才衝了一胳膊水進屋。
自己原本隸穆沉沉的屋子此刻大不一樣,尤其是屋子中間站著個女人,正穹腰打開木箱,認真挑選。
長長的黑辮子垂到腰間,正趁襯著瓷白的小臉,像是在發光。
“你…”許盛傑突然生出一種在自己屋子的局促感,仿佛自己是個外人,一時不知道該乾嘛,“有什麼要幫忙的不?”
梁寶珍回頭看他一眼,指指嫁妝裡的幾樣小物什,“你把這些放好吧。”
梁寶珍的嫁妝和衣裳放在兩個大木箱裡,米櫃已經被擺在客廳,梳妝鏡和一些小玩意兒還躺在裡頭,她正收拾自己的衣裳。
村裡人布票難攢,梁寶珍的衣裳不算多也不算少,宋春花是疼她的,寧可自己少做新衣裳也得給閨女攢。
兩件短袖褂子,一件長袖對襟褂子,兩條長褲,一條裙子,另外就是冬天的衣裳,一件棉襖,一條棉褲。
打開許盛傑的黃木衣櫃,裡頭乘!餘的空間挺足,他的衣裳多是軍裝,一水兒的橄欖綠,廠裡衣服又全是黑色藍色,都折成豆腐塊似的放好。
看著那異常整齊的衣裳,梁寶珍回頭看一眼許盛傑,人正擺放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她又將自己的衣裳展開再疊了疊,看起來也整齊得不行了才放進去。
許盛傑把梳妝鏡放在桌上正中間,其他東西也——放好,等忙活完了,正好看見衣櫃裡涇渭分明又
顏色各異的衣裳。
自己暗沉沉的衣裳旁邊有一疊顏色豔麗的衣裳,還帶著些碎花。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滋味,好像這屋裡也鮮亮了起來。
"走去百貨大樓吧。"他可接著奶奶的命令,得給新娘子買衣裳。
“好。”
月牙胡同距離百貨大樓挺遠,得穿城,許盛傑帶著梁寶珍坐上了公交車,一個人三分錢。
車上人多,早沒有座位,梁寶珍一上車就被人群推著往裡走,以往在鄉下很少進城,去哪兒都靠兩條腿,這會兒被人擠來擠去,半分招架之力都沒有。
“往裡走點兒!”
“彆堵門口!”
身後的大爺大媽中氣十足,一個勁兒催著眾人往裡走,人一多推推操操起來就要站不穩,可又不會倒下去,隻被左右夾擊,呼吸都有些困難。
突然,梁寶珍感覺自己的右手手肘被人抓著,溫熱的觸感傳來。她心裡一驚,難道這車上還有色狼?
還沒待她反應過來,已經被一股力道拽著脫離人群,轉頭進了另一邊天地,四周沒有擁擠的乘客,頓時覺得舒適不少、
許監傑將人拉到自己身前,一個靠窗的座位旁,寬厚的肩膀擋住了後麵的人群,單手拉著上方的欄杆把手,“站這兒,鬆快點兒。”
說罷,看一眼梁寶珍通紅的臉,又伸手把麵前的窗戶打開些。
公交車者舊,窗戶滑輪有些卡,坐在窗前的大媽前頭掰了掰隻掰開一條小縫,還罵了兩句。現在看這小夥兒輕鬆推開,隻覺得陣陣涼風吹進來,呼吸順暢不少。
“小夥子知道疼對象啊。”她眼睛尖,一眼就掃出來兩人關係,樂嗬嗬打趣一句。
誰知道,一句話就讓梁寶珍剛降溫的臉蛋更燙了,就連許盛傑耳朵也有些發紅。
下了公交車,還得走幾百米才能到百貨大樓。
“錢我都帶著的,你看著喜歡什麼就買。”
“看看吧。”梁寶珍也有任務,宋春花昨晚特意跟她說了,過日子是相互的,讓她記得給許盛傑也買點東西。
新婚的時候多花點錢也正常,好日子開頭就得順,以後才會一直順利利。
“許…”剛順嘴想叫一聲許同誌,梁寶珍覺得不太對勁,清清嗓子改口,”監傑,剛
剛院裡吵架那兩人是怎麼回事啊?”
她心裡好奇,要不是初來許家,和剛剛領證的許盛傑還不太熟悉,她早就開口問了。
許盛傑冷不丁被她親昵一喊,差點沒反應過來,看梁寶珍挺淡然,自個兒也坦然接受,"陸哥和程姐啊,說是前年結的婚,兩人經常吵架,院裡人都習慣了。"
許盛傑回憶一番,自己退伍沒多久,就看見了兩三回。"陸哥是鋼鐵廠的三級工,程姐是供銷社售貨員,兩人工作都不錯,雙職工,算是咱們院裡小日子過得好的,就是愛折騰。”
"這樣啊。"梁寶珍點點頭,想起前頭聽著程彩麗數落陸元的幾句話,也沒好問出口。
見梁寶珍難得有些興趣,許盛傑把知道的跟她一說,“院裡有正式工作的女同誌不多,程姐是裡頭工作最好的,底氣也足,從來不慣著陸哥,上回陸哥喝醉酒回屋,她愣是沒開門,把人扔外頭睡了一宿。”
“程姐這麼厲害?”
“那可不,第二天院裡嬸子都勸她,她反倒把其他人說得啞口,是真挺厲害。”
梁寶珍想了想那位男同誌睡門口的樣子,轉頭看向許盛傑,"你以後不會也喝醉酒回來吧?"
她見過村裡有人耍酒瘋,幾個壯漢都攔不住。
許盛傑停下腳步,看著梁寶珍盛著笑意的杏眼,也難得咧嘴笑笑,“不會。”
他沒有酒癮,況且酒量也好。"要是我真喝醉酒回來,我自己睡門口。"
梁寶珍唇邊笑意更盈,和男人說話也逐漸熟絡起來,“那挺好,很有自覺嘛。”
這個點兒,百貨大樓裡人不算多,能上這兒買東西家裡條件都不錯。
售貨員見著一對登對的男女進來,不免多看兩眼。
女裝在二樓,有一片區域,主要售賣本地製衣廠做的優質服飾和從粵城港城或者國外進口的時髦衣裳。
不管是樣式還是麵料都是上等。自然,價格也不俗。
許盛傑是頭一回來到女裝區,看著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衣裳頓覺花了眼。
梁寶珍也是頭一回,以往家裡都是自己扯布做衣裳,哪裡買過現成的衣裳。
這裡頭的每件都顏色鮮亮,麵料
舒適,比普通的布做出來的衣裳好看不少:立領,圓領,娃娃袖,荷葉邊…
四處看看,梁寶珍看見一條淡藍色的布拉吉,清純素麗,領口是V領,掐腰設計,裙擺垂墜蕩出規則的波浪形。
許盛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眼睛也亮了,淡藍色布拉吉,素淨嬌麗,很是漂亮。應當很配梁寶珍。
“這件?”
許盛傑話音剛落,梁寶珍還沒回答,就聽著另一頭傳來一個女聲。
“思明,這條布拉吉好漂亮!買這個吧!”
透過掛著的一條條布拉吉縫隙,梁寶珍看見陳思明和董佳燕走了過來。
董佳燕手指著的正好是這條淡藍色布拉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