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山海仙閣。
祁元白坐在大殿裡,一邊批改竹簡,一邊讓主峰弟子傳候在外麵的各峰弟子入內,聽他們講遇到了什麼需要閣主親自定奪的為難之事。
豐天瀾坐在一旁,見他這副認真模樣,道:
“做得不錯,有閣主的樣子了。”
祁元白:“……”
我已經是閣主了,謝謝。
他平日裡是會偷閒的。
可最近豐天瀾回來了,他便無閒可偷,隻能一邊在這大殿裡兢兢業業地處理事務,一邊在心裡連連叫苦——
快來個人把小師叔叫走吧!
來個鬼也行!
這時,恰巧白曉曉從殿外走了進來,他對著豐天瀾行了一禮,低頭道:
“師父,祁師兄。”
豐天瀾輕輕頷首。
白曉曉走上前來,在豐天瀾麵前道:
“師父,我在劍術上,遇一問題不得解,想請師父指教一下。”
白曉曉最初拜師時隻是學醫,後來對劍也有了興趣。細細追問之下,才知他當年病重,被方遊偷走了藥,正絕望之際,是一劍修救他性命。
仰慕之人是劍修,白曉曉便想起了要學劍。
豐天瀾一開始並不允許。
他問:“你欽敬之人如何救你?用劍救的?”
白曉曉:“……她拿出了丹藥救我。”
豐天瀾道:“所以救你性命的是丹道和醫道,而非劍術。”
白曉曉被說得啞口無言。
但他沒有作罷,而是尋了祁元白,偷偷地跟著祁師兄學劍。
後來學劍之事被豐天瀾發現了,但豐天瀾見他沒有耽誤對丹道醫道的學習,也就沒有多說,就這麼默默地允準了。
白曉曉確實是個萬裡挑一的好苗子。
他天賦比不過穆晴,卻比秦淮和豐天瀾要好。一百多歲便已到金丹末期,再過不久應該要進境到元嬰期了。
他又學丹道,又學醫道,還學劍道。
按理來說,學了這麼些東西,會使得他修行失去重點,雜亂無章。但他沒有,他在丹道,醫道和劍道方麵都很出色,是個全才。
祁元白常常對豐天瀾說:
“小師叔,幸好我當年勸你收了曉曉做徒弟。曉曉這天賦,若換做彆人來教,實在是浪費啊。”
時間回到現在。
豐天瀾抬頭,看著已經早已出落成大人的小徒弟,問道:“有何疑問?”
白曉曉說道:
“我出劍時,劍氣總是十分狠戾。”
豐天瀾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道:
“劍乃殺器,狠戾才是正常。”
“師父所說沒錯。”
白曉曉又說道,
“但身為劍修,劍氣應當收放自如才對。我卻收斂不住劍氣,我擔心以後與人比試時,因此而傷到對手。”
豐天瀾站起身,道:
“去劍坪,讓我看看你的劍。”
“是!”
白曉曉十分高興。
師父一開始還反對他練劍,如今卻願意指導他了。他覺得,這大約因為師父將他百年來的努力看在了心裡。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走出了大殿。
祁元白登時就鬆了一口氣。
他舉起手,伸了個懶腰,又錘了錘自己的肩膀。
他抱怨道:
“可累死我了。”
主峰弟子見狀,小心翼翼問道:
“祁師兄,你還處理閣主事務嗎?”
祁元白說道:
“處理啊,當然要處理。”
豐天瀾隻是去指點曉曉的劍術了,又不是離開門派了。
祁元白覺得自己要是敢趁此機會偷閒,不出一個時辰,小師叔就能過來打斷他的腿。
※
穆晴又走了一趟平城。
她原本是打算直接回仙閣的。
可穆家遭遇,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見一見,昔日與穆家有所交集的人事物。
穆晴想起了和穆家為世交的平城高家。
昔年,高家的小少爺高思文,與她有娃娃親。不過娃娃親未能履行,因為她修仙去了,修的還是無情道,這凡塵之緣自斷。
如今,百年過去,那高思文應該也不在這世上了。
穆晴在平城落了地。
平城和鬆城不太一樣,街道建築變化不大。
隻是城鎮中的槐樹皆被拔去,換成了銀杏。應是百年之前,槐樹成精奪高思文之軀的事驚到了高家和平城,才會導致如此變化。
“若你是秋日到這裡的就好了。”
摘星看著滿街的銀杏樹,道,
“秋日裡銀杏葉就黃了,飄落一地金黃,可漂亮了。”
元穎不讚同道:
“其實這樣也很漂亮啊。”
比起來秋日落葉飄零的景象,元穎更愛這生機勃勃的翠碧之色。
穆晴無奈一笑,說道:
“摘星,元穎,我又不是來這裡看景的。”
穆晴在街邊尋到了一位坐在椅子上的老先生。這老人白發蒼蒼,身邊放著一根拐杖,看來腿腳已經不太靈活了。
這樣的老人自然是什麼事也做不得。
他的家人便讓他這樣坐在街邊,看看樹,看看鳥,打發時間。
穆晴試探著喚道:
“老先生?”
那老人不理她,仍是在看著樹上鳥雀。
有另一人從店鋪裡走了出來,對穆晴道:
“我家曾祖父年紀大了,耳背,已聽不見聲音了。仙子有何疑問,不如問我。”
穆晴笑了笑,道:
“也沒什麼大事。”
“我百年未至平城,想尋人一問,這百年裡,平城可有什麼新變化,有沒有什麼可參觀遊玩的地方?”
那店鋪掌櫃笑道:
“那仙子您可是問對人了,沒人比我更了解平城了。”
掌櫃和穆晴說道:
“城東邊建了一座觀星塔,裡麵藏著樓梯,不太好找也不太好走,但夜晚爬上去看星星,彆有一番情致。”
“城西有一家靈器鋪,是一位神鑄師開的。我沒有分辨隻能,但聽彆的仙長說,裡麵的靈器品質參差不齊,有神器也有廢器,要好好分辨。”
“城中有星傾閣,不過星傾閣就不必說了,全天下都知曉……”
他嘮嘮叨叨地贅述著平城的一切。
掌櫃的自豪道:
“城中還有一座廟,廟中供的是一名姓穆的仙子,這廟的建成與我家還有淵源嘞。”
穆晴笑著問道:
“與你家有何淵源啊?”
“一百多年前,我家曾祖父還是個二十歲青年時,受槐樹妖所害,命在旦夕。一名穆姓仙子,拔除槐樹妖,救我曾祖父性命。我高家便為那仙子修了廟,後來這廟拜著靈驗,香火可旺盛了,已成為平城名勝之地。”
掌櫃的說道,
“來平城者,十有八九都是奔著這廟去的。”
穆晴哭笑不得。
她當年百般拒絕,這高家人還是為她修了廟。
穆晴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供在廟堂上的一日,心情稍微有些複雜。
穆晴又想起來什麼,道:
“對了,你之前說,門外那老人,是你曾祖父?”
掌櫃的點頭道:
“是呀,他已經一百二十六歲的高壽了,是這平城裡最長壽的老人。”
穆晴拿出了一瓶丹藥,說道:
“我瞧他身體狀況已經很不好,你將這藥磨成粉絆在粥裡,能調養他的身體。”
掌櫃的接下藥,正要說些什麼。
卻見一陣風吹過,麵前白衣仙子已不見了蹤影。
他揉了揉眼睛,道:
“哎喲,消失得這樣突然,我這到底是見了仙人,還是見了漂亮女鬼啊。”
掌櫃的走出門去。
彆人給的丹藥不能隨便用,他得去請星傾閣驗一下,這丹藥有沒有問題。
他才跨過門檻,習慣性地看看曾祖父,便發現老人狀態不對。
他那耳背耳聾,還有些癡呆,已不怎麼理人的曾祖父,正望著某個空蕩蕩的方向,蒼老雙眼裡水霧凝成淚滴,滑過滿是溝壑的臉。
他嘴唇開合著,似是在念叨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