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草長,夜雨細微。
千機子飛升的第二年春,仙妖魔三道、各方人馬在雲崖山彙集一堂,選仙盟的下一任話事人。
三道、百派人馬各有私心,爭論不止,一場集會已開了三日,隻聞爭執,不見結果。
秦無相聽了三天的廢話。
在第四日即將到來時,他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發出一聲不輕不重地“咚”。
正在爭執的修士們頓時間好像被掐住了脖子,誰也不敢說一句話,隻齊刷刷地將目光掃向秦無相。
“諸位繼續。”
秦無相站起身,那一身華貴又繁瑣的紅色衣袍跟著他的動作搖晃。
眾人的目光一時被吸引過去,但不知究竟該落在他的衣服上,還是該落到他那副絕世無雙、卻冷得往外飛冰渣子的昳麗容顏上。
他說道:
“我出去散散心。”
秦無相從雲崖山主樓中走出,一頭銀色長發泛著潮氣,頭頂那對耳朵覆著的柔軟狐狸毛也沾濕了,變成一綹一綹的,看起來手感不佳。
江連從後方追出來,撐開手中的紅色油布傘,為妖皇陛下遮雨。
江連問道:
“不繼續聽嗎?”
秦無相回答道:
“此盟創立時,雖廣納仙妖魔三道,甚至還暗搓搓藏一群鬼,名字卻叫‘仙盟’。仙盟之首,自然隻能是仙,與我無關。”
江連心道:
怎麼就無關了?
好歹當了那麼多年的仙閣弟子呢。
江連問道:
“可仙盟以後的實際掌權者,應該是沉樓主吧?”
秦無相笑了一下,道:
“所以我更不想摻和了。”
正在交談的主仆二人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這怎麼行?”
秦無相回過頭去,也不驚訝,喚道:
“二師兄。”
“如今這些人爭得激烈,可結果也就是那樣——要麼你上位,要麼我上位。”
祁元白搖著扇子,身上覆著一層術法,為他遮蔽了連綿不絕的春日細雨。
“你跑了,我不就遭殃了?”
秦無相說道:
“你上位,才能保住仙閣在修真界的地位。”
“什麼地位不地位的。”
祁元白道,
“上位之後,暴露於眾人視線之下,一舉一動都被盯著,沒法謀私,也不能偏頗,還要宣揚善良、大義等美好品質……”
“用師妹的話來講,就是‘道德標兵’。”
秦無相隨著祁元白的話,想起了那天天喊著要當修真界共主、臨到頭卻甩了攤子就跑,遊曆山水沒幾年又飛升了的白衣女修。
穆晴來來去去,瀟灑自由得像風一樣。
隻有留下的人,像是被吹折的草,身上多多少少留下了那麼點她造訪過的痕跡。
“修真界的山水風情這樣好,等我老了之後,一定要卸下閣主位置去遊曆。”
祁元白站在雲崖山上,看著被雨打落的梨花,說道,
“我才不要被圈死在高座上,當一根鞠躬儘瘁至死方休的蠟燭。”
祁元白抱怨完了,又開始勸秦無相:
“師弟啊,你行行好。”
“我是巫族之後,萬一登上仙盟之主位置,彆人搞不好會說‘巫族一統修真界的大願還是達成了’之類的閒話,多難聽,你舍得讓師兄站到這風頭上嗎?”
秦無相沒什麼表情道:
“我是妖。”
他要是坐上了那位置,麵對的風浪比祁元白隻多不少。
“妖怎麼了?”
祁元白道,
“你就是個半妖,你另一半血統來自於仙修,這麼算的話,你還是個半仙呢。”
秦無相:“……”
“話說師弟,你現在能把‘我是妖’這三個字說的這麼坦然了?”
祁元白感慨道,
“以前你都遮遮掩掩的,不敢說話呢。”
祁元白手臂一展,勾肩搭背地帶著秦無相往輔樓走,一邊走一邊道:
“這樣吧,咱們公平些。去喝酒,誰喝贏了誰坐這個盟主之位。”
江連目瞪口呆:“……”
您二位把這盟主之位當什麼了?
賭桌上的籌碼嗎?
祁元白回頭吩咐道:
“曉曉,替師兄看著點會議。”
追著祁元白到了門口的年輕人無奈回到主樓。
秦無相也道:
“江連,不必為我遮雨,回去盯著,免得出什麼岔子。”
江連:“……行。”
祁元白和秦無相一起走進了輔樓,讓星傾閣的鬼怪們上酒。
祁元白悄悄地把新酒換成了自己從仙閣裡攜出來的陳年佳釀,秦無相默不作聲地往白酒裡兌梨子酒。
怎樣容易醉,他們就怎麼來。
師兄弟倆就著花生米喝了一個時辰。
祁元白想去找人再上一壺酒,起身走了沒幾步就撞在了輔樓的門上。
等他暈暈忽忽地反應過來痛,回頭的時候,就看見秦無相已經趴在桌子上了。
祁元白還沒反應過來,就一個仰倒,在地毯上睡了過去。
※
這一醉,秦無相就夢見了過去。
他穿過了時間的長河,又一次看見了當年那個躲藏在層層黑紗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