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怯懦,弱小到無可救藥。
他尚在繈褓裡時,被秦淮從北洲撿回了山海仙閣。
人們都說嬰孩沒什麼記憶。
但或許是妖與人多少有點不太一樣,秦無相隱約記得,自己還是個嬰兒時的事情。
豐天瀾從那時候,就已經是盛氣逼人、說一不二了。
“秦淮,你什麼時候這樣善心大發了?”
豐天瀾抱著手臂,道,
“你慈善也不用慈善到將這麼一個孩子撿回仙閣來,你在東海岸上尋一戶受仙閣庇佑的人家,讓他們收養這孩子不行嗎?”
秦淮道:
“人家養孩子也要錢啊。”
豐天瀾說道:
“我幫你出。”
“出了錢之後呢?”
秦淮問道,
“那家人如何送這孩子去學堂識字?以後會被人以什麼樣的目光看待?這根本不是尋常人家能養的孩子。”
豐天瀾道:
“這也不是仙閣裡能養的孩子。”
這一遭爭辯下來,秦淮和豐天瀾各有各的理。
秦無相能留下,還是當時尚未飛升的雲夢仙子做了決斷。
留下之後的日子不太好。
秦無相成長的時候,一開始,秦淮還會仔細地護著他。
可到後來,會溫和地扶起他的師父變得嚴厲了起來,在他被人欺負推倒後,隻會站在他麵前,對他說:
“無相,你得學會自己站起來。”
大師兄和二師兄也一樣。
他們一開始會幫師弟打走那些嘴巴不乾淨、手腳不老實的弟子,甚至因為不小心過火,在執法峰挨了不少罰。
殊識舟將木劍遞到了三師弟的手裡,道:
“秦無相,你練氣了,該學會還手了。”
也許是恐懼,也許是怯懦和自卑……
秦無相人生的前半段裡,將一些不太對的東西刻在了骨子裡。
他見到仙閣裡那些欺負人的弟子就會跑,跑不掉時便縮手縮腳地挨罵挨打。
無論師父和師兄們教過他多少次,他也依舊學不會反抗。
他將自己的頭發、耳朵和臉藏進了鬥笠下。
他躲在問劍峰裡,若非必要,不願意走出去。
哪怕是後來修為變厲害了,不再需要做被欺負的那一個了,他也仍然躲著人走。
那些修為逐漸被他甩在後方,不敢繼續對他動手的弟子們發現了新的欺負排擠他的方式——
大聲說話。
就算秦無相離他們隻有三步遠,他們也敢大聲地討論他的半妖血統有多麼肮臟,他多麼配不上他的師門。
殊識舟氣壞了,在某一日堵了他的路,道:
“秦無相,你非要癱軟無骨地陷在那爛泥裡,誰也無法將你扶起來。”
“廢物,你活該。”
師門盼著他能在挫折中學會成長,可他隻在磋磨中軟成了一攤扶不上牆的爛泥,深陷在對自己血統的自卑,一邊躲藏,一邊在心中養著名為“憎惡”的中子。
秦無相看著那些醜惡之人,心想——
惡鬼也不過如此,地獄也不過如此。
一開始他不敢反抗,後來……
後來大概是覺得,反抗也沒什麼意義——他能堵得住這些人的嘴,卻無法改變他們的心。
這樣的日子漫長且折磨。
秦無相就這麼煎熬,不知天黑天白,沒什麼分彆地過著。
小師叔繼任閣主位置了。
師祖飛升了。
……
一件件大事發生,萬物變遷,他的生活卻好像始終都沒什麼改變。
後來他發現仙閣裡多出來個小姑娘。
是師父的小徒弟,他的師妹。
紮著雙丫髻,吵吵鬨鬨,笑的時候很大聲,哭的時候也像個喇叭,情緒大開大合。
她出身名門,受儘了喜歡。
哪怕是對她嫌棄不已、整日裡凶她罵她,說她“又煩又討厭”的小師叔,也不是真的討厭她。
豐天瀾對她的“煩”和“討厭”,應該及不上對秦無相的半分。
她和秦無相,是截然相反的兩中人。
秦無相不喜歡她,也不討厭她。
她是什麼樣的人,受不受喜歡,是好是壞,都與他沒有關係。
他最多……最多是有那麼一點嫉妒。
就一點點而已。
穆晴被秦淮領回山裡的第三個月。
秦無相執行完了一次仙閣委托,戴著鬥笠返回仙閣,登山時經過外門。
“當年祁元白拜秦長老為師,大家都覺得,投胎決定人一生的高度,隻要投的好,不管是資源還是師父,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外門弟子瞧著秦無相,嫉妒道,
“可我瞧著,除了投胎之外,扮可憐也能改變高度……這半妖一生裡最大的成就,就是落難時剛好被秦長老看到了。”
“他哪裡配當秦長老的弟子?”
“你瞧他這見不得人的模樣……”
秦無相已經聽慣了這些話,他毫無反應。
隻是走著走著,他聽見聚在一起說閒話的人群中傳來一聲驚呼。
“哎喲!”
大約七八歲年紀的小姑娘拿著木劍,戳著一名外門弟子的腰。
那外門弟子凶道:
“你做什麼?”
小姑娘擼起袖子,比那外門弟子更凶,道:
“做掉你們這群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