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安公主見三皇子隻是靜靜地候在一旁, 身邊的虛雲大師也未請三皇子離開的意思,她便也移開了目光。
“大師,此次我前來是為我兒之事, 我聽柳夫人也就是昭昭的養母說, 您說她福如山嶽, 貴不可言,是不是她此生都順遂平安,壽命也綿長,不會有什麼波折?”
趙昶安一愣, 心想著為什麼會有這個問題, 難道魏昭不在京都裡?
趙昶安看著元安公主眼下的青色,那肯定是離開了京都,如果不在京都, 她會去哪兒?為什麼元安公主如此擔心?
欒單縣。
腦中蹦出了這個地點,趙昶安的心一下亂了, 原本他的心似水麵上起了清風, 被吹得泛起漣漪, 在意識到魏昭去了震中,此時成了狂風驟雨, 許多的念頭都升起來,一會兒想著那樣危險的境地, 她怎麼就去了?一會兒又想著, 她定然是陪著太子的。
心中的念頭冗雜, 他撚著佛珠都無法讓念頭消退。
“虛雲大師?”元安公主的身子前傾,手中攪著手帕,“您佛法高深,一定可以斷的出吧。”
按道理虛雲應該說一聲慚愧, 他隻是模糊見著了一些人身上的氣運,無法看得到那人的命運走向,不過麵對焦急的元安公主,他並沒有自謙,而是直接說道:“說不上佛法高深,明衍郡主行事坦蕩蕩,心懷善念而做好事,倘若是有些凶險,她也可以逢凶化吉。彆人的話,我看不出一人的命數,明衍郡主的話,我可以肯定是福祿長命之相。公主不必擔憂。”
元安公主看著天生佛相的虛雲大師,頓時寬了心,她誠心地行了一個佛禮:“多謝大師。”
虛雲大師慈祥地唱了一句佛號,元安公主得知了答案便不做多留,就向虛雲大師請辭,虛雲大師讓小沙彌送元安公主出去,隻是走得略遠些,她隱約聽到虛雲大師向三皇子說道:“可是安心了?”
元安公主一怔,忍不住回頭去看。
短發的趙昶安雙手合十,輕聲說道:“多謝虛雲大師,我這三千煩惱絲到底沒有斬落乾淨,仍是心中波折。”
虛雲笑道:“倒也不必放在心中,隻消讓那些情感起落像是潮湧一樣。更何況,公主憂心明衍郡主,我等也憂心震中的太子殿下,昶安應當也是如此。”
趙昶安笑了起來,“您說的是,知道他們平安就好,由著情感湧動,似乎就平靜了不少,我本是人,又不是……”他搖了搖頭,心中豁然開朗,有些年頭由著隨波而動就好。
趙昶安平日裡祁明萱的言語之中十分瞧不上明衍郡主,隻是趙昶安想,她憑什麼去和魏昭去比,光是這次地動的事情,兩人高下立見。
太子很好,願意跟著去震中的昭昭也很好。他出家讓母妃絕了那些不該有的念頭,現在一切都很好。
元安公主在小沙彌催促的時候,連忙往外走,她心中隱隱猜到了趙昶安的情愫。心中替他一歎,也學著趙昶安的做法,任由那個念頭消散。
跟著小沙彌到了寺廟後山,元安公主找到了柳氏一起兩人便離開了。
元安公主得到了虛雲大師的話,終於夜間可以安眠,在過了半個月以後,她在長寧宮裡在聽到了女兒和太子平安的消息,心中的石頭徹底放下,她感激虛雲大師,再次前往法決寺。這次吸取了上次的經驗,特地沒喊上柳氏,隻是自己一個人來。
元安公主這次依然沒有在寺廟裡停留太久,隻是離開的時候,元安公主遇到了一個意外的人——祁明萱。
元安公主看不上祁明萱,直接離開,而祁明萱也注意到了元安公主,不過祁明萱渾然沒有放在心上,而是想著接下來的事情。
*
祁明萱這是第二回在這寺廟裡見到趙昶安,相比上一回,趙昶安更加清冷了,他撚著佛珠念經的模樣也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僧人,甚至祁明萱覺得……他更像是有佛性的高僧!
而趙昶安見著她來了,他看都沒看她一眼,上一回他好歹會問一句她為何來,現在的趙昶安明顯就將她的妻子當成了一個普通的香客。
祁明萱心中又恨又怒,但上回的不歡而散,她這次前來已經告誡過自己要忍耐,父親和她說了,現在太子和魏昭不但平安無事,而且因為太子處置得當,一場滔天天災的損失隻死了幾百人,現下百官稱讚,就是之前偏心三皇子和貴妃的皇上也是對太子萬分滿意。如果之前因為三皇子出家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那這會已讓她絕望。
不過,她是不會認輸的,畢竟老天爺給了她重活一輩子的機會,她怎麼都不能浪費了老天爺給的機緣。
將自己困在屋裡想了三天,她終於尋到了一絲生機。
待虛雲離開後,祁明萱輕聲說道:“自從太子的消息傳進了宮,母妃就見不著皇上了,宮裡頭的人看菜下碟,母妃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趙昶安撚佛珠的動作有一瞬間僵硬。
趙昶安知道母妃有許多不對,但是母妃確實是全心全意為自己打算的,雖然她的打算自己不想要,但是出家這件事,確實給母妃很大的打擊。
母妃不是得父皇的喜愛嗎?宮裡的人怎麼會踩低捧高?
祁明萱此時緊盯著趙昶安自然沒有錯過他的動作和表情。
有這般反應她心中的把握也大了些。
“那日你的話驚醒了我,我還去了一趟欒單縣的方向,這路上有不少流離失所的災民,之後的幾日我日日都做著噩夢,他們流著血淚問我為什麼不救他們,我以前不知民間疾苦,隻道富貴榮華,這幾日徹底讓我清醒了,我現在知道我錯了,你是否能夠原諒我?”
趙昶安一怔,祁明萱竟然……
他終於正眼看了一下祁明萱,此時祁明萱低著頭,臉色虛白,神情憔悴,顯然這幾日日子過得不好是真的。
趙昶安也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最終說道:“施主回頭是岸,甚好。”
祁明萱心中冷笑,三皇子還真是郎心似鐵呢?若非為了不讓三皇子和她離心,她今日就不會過來了。
“是啊,我確實做錯了,現在回頭是岸了。”祁明萱低著頭,沒讓三皇子看到她眼底跳躍的憤怒火光。
兩人相對無言了一陣,祁明萱整理好情緒,才輕聲說道:“母妃前幾日被一個小貴人羞辱,母妃打了那貴人,皇後讓母妃跪了一會,皇上也不曾過問,母妃傷心思慮過重已經病倒,你若有心,便回去瞧瞧母妃。”
趙昶安眉心一皺,對這話有些不大信,母妃在後宮是什麼地位,向來隻有母妃為難皇後的份,皇後哪有本事為難母妃。
祁明萱苦笑著說道:“殿下,我何必說謊話哄你?母妃以前很得寵,又有了你,宮裡也好,宮外也罷,都認為你和母妃會是未來的皇主,現下你在朝堂上出家了,自是不如以前了。”
“還有,就連汪老爺的日子都不好過,畢竟大家說是仰仗母妃,其實還是看重你。”
“還有殿下彆忘了一件事,當時太子去賑災是誰推動的?皇後心中怎會沒有怨氣?畢竟夜裡那麼大的地動,太子殿下差一點就去了,現在有了機會,怎會不蹉跎母妃?”
“我和母妃說了災民的事情,母妃也心生悔意,不過你也知道,母妃素來強硬,不願意流露出這些。她在宮中的日子當真不好過,你沒發現,這寺廟裡的侍衛都已經撤了不少,甚至你應該見到了其他過來禮佛的人了吧。”
“殿下,你好歹回宮一趟,彆的也就罷了,母妃對你是有生恩的,怎能不還了生恩?安撫母妃罷,向來由奢入儉難……我也不會再來煩擾你,日後便在府裡弄個佛堂了此餘生。”
趙昶安的手指終於停下來,他看著祁明萱,似乎想探究祁明萱這話裡有幾分真。
祁明萱心裡清楚三皇子還是不信的。她說得也確實是半假,母妃見不著皇上,是皇上知道母妃要說什麼,皇上隻能避著,皇上對母妃依舊寵愛。至於被小貴人羞辱,也不過是小貴人私下說了幾句閒話,剛好讓母妃聽到了,母妃的性子豈會容忍,至於之後被罰,母妃本可以不理會,是她勸下了母妃,就是出了一場苦肉計,好讓三皇子從寺廟裡回來。
不過,隨著他出家,哪怕現下未有這般處境,過上一年半載的,她說得都會成真。
所以汪貴妃確實很發愁,嬌媚的容顏都折損了不少,嘴角起了好幾個火泡。
“你好好想想,我回去了。”祁明萱行了一禮,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切就如她話中所說,她似乎真的後悔了,對他也無甚強求。趙昶安低頭看了眼手上的佛珠,終是閉上了眼,他重新跪坐下來敲起了木魚。
他若心軟,之前所做就已經白費了,他相信太子,他這般留在寺廟,太子會善待母妃的。
這樣一想,木魚的節奏韻律恢複到了之前。
祁明萱出了寺,她在外頭等了會兒,不曾見三皇子,也不見三皇子跟前人出門,她冷著臉說道:“去宮裡。”
她原也沒有寄希望這三言兩語可以讓趙昶安回心轉意,不過此時給他留下一些引子,順便做給望貴妃看而已。
汪貴妃見祁明萱沒有將趙昶安帶回來,又見祁明萱沒有傷心難過之意,心氣一起,一巴掌直接打了上去。
祁明萱捂著臉,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麼多宮人麵前被汪貴妃打,她有一瞬間懵了。
汪貴妃氣道:“你讓本宮裝病本宮也裝了,你讓本宮受沈氏那賤人的命令跪在花園子裡一個時辰,本宮也跪了,還有那地動太子……罷了,現下你卻沒能將我兒帶回來,本宮要你何用?”
祁明萱垂眼立刻跪了下來,汪貴妃那未說完的話才是真正打她的原因。地動太子不但沒死,還立下滔天大功,尤其這還是天命的情況下這般洪福齊天,可不就是襯托太子方才是正統,汪貴妃是真的慌了,才會如此激進打她。
隻是……道理是懂得,祁明萱還是覺得委屈。
祁明萱捂著臉,憑什麼呢?一個殺豬屠戶之女都能這樣折辱她,她明明才是天命之女,卻處處受到委屈!
祁明萱一開始是想要讓三皇子死的,她當真動了心思,隻是法決寺像是鐵桶一樣,她才放棄了那個主意,又因為父親的勸說,有把心思轉回到了正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