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趕得急,事先對這個疫病進行推測而帶來的能用的藥也不多,現在江右大多府縣都拒收災民,藥材緊缺,很難買到,他就算是想調配藥方,也無從下手。
寧倦望了眼黑漆漆的山洞:“帶我進去看看。”
暗衛和陳科同時大驚:“主子!”
皇帝陛下龍體金尊玉貴,出現在這種地方已經是奇聞了,還要進去,未免太冒險了!
但他們也不可能說得動寧倦,隻能眼巴巴看向陸清則。
陸清則抿了抿唇:“我和他一起進去。”
暗衛和陳科:“……”
這回換寧倦不讚同了:“老師在這兒等等,我去去就來。”
說著,直接吩咐暗衛看好陸清則,擺明了沒得商量。
雖然寧倦是陳太醫帶進來的,這群災民依舊懷有三分警惕,沒有人開口說話,但看態度,應該是默認允許他們進去了。
陸清則張了張嘴,也不好在暗衛和太醫麵前駁他的麵子,隻能從懷裡掏出一塊乾淨的帕子,遞給寧倦:“把你自己的也拿出來,戴上遮好口鼻。”
也不知道是不是通過飛沫傳染的,古代沒有口罩,聊勝於無。
寧倦嗯了聲,遮住了口鼻,幽淡的梅香取代了潮悶的泥腥雨腥氣,他的嘴角翹了翹,才帶著幾名暗衛,跟著陳科彎腰鑽進了山洞中。
山洞低矮,又因為這一陣一直下雨,又冷又潮,走了一小段路,才開闊了些。洞中並非是封閉的,頂上有洞漏了光進來,看起來上方恐怕隨時會垮塌。
周遭一片昏暗,各種臭味夾雜著酸腐氣息,衝淡了梅香。
大概有二三十個災民躲在這兒,男女老少皆有,躺在席子上的三個病患呻.吟著,被安置在距離人群最遠的地方。
除了這幾個病患,還有兩三個意識陷入混沌的男人在哼哼,寧倦眼神很好,一眼看去,那幾人的下肢腫脹如蘿卜,已經開始潰爛了,空氣裡的怪味大概是從這裡傳來的。
其餘人蜷縮靠在一起,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麻木,在昏暗的山洞裡透著一股慘淡的蒼白。
陳科歎了口氣:“這裡不適合您,看了難受。”
“朕不難受。”寧倦隻慶幸沒有讓陸清則跟進來,話音淡淡的,“難受的是這些百姓。”
寧倦看了一圈,才轉向那群蜷在一起的災民,簡短道:“此處並不安全,我能為各位提供住處、食物與藥材。”
災民們麵麵相覷,一時並不敢相信,依舊沒人開口。
片晌,人群裡傳來一道少女清淩淩的聲音:“你是誰?我們憑什麼相信你?”
寧倦瞥去一眼。
開口的少女被幾個人特地擋著,卻沒有縮在後麵,而是站了起來,直迎著他的目光:“你真的能給我們提供食物和藥材?”
一連串問話下來,寧倦隻回了一句:“孫二,將乾糧分發下去。”
緊跟在他身邊的暗衛領命,打開隨身攜帶的包袱,裡麵是滿滿當當的乾糧。
方才還顯得麻木的災民們的臉色紛紛有了變化,直勾勾地盯著那些乾糧,不住地咽了咽口水。
洪水淹沒了家宅,又雨水不斷,山上很危險,他們把附近的野菜都挖空了,許久沒吃過糧食,都快忘記紮紮實實吃飽是什麼感覺了。
少女靜默了一下,不像其他人那把鬆動,冷笑了聲:“你是朝廷派來的欽差?哈,我還以為朝廷已經把我們這些庶民忘了。”
話音裡不乏嘲諷意味,聽得陳科直擦汗。
寧倦並未動怒,不鹹不淡地看她一眼,折身離開。
陳科左看看右看看,憂心忡忡地跟著往外走,壓低了聲線:“那位姑娘帶著這些災民逃到此處,是他們的領頭,您莫怪她出言不遜。”
寧倦看他一眼:“朕肚量沒那麼小。”
“可是陛下,我等匆匆趕來江右,食物和藥材也不足……”陳科又遲疑了下,怕寧倦隻是為了讓這群災民離開這山洞說了空話。
寧倦的眉梢微一挑:“朕還會誆你嗎?”
陳科又擦了擦汗:“微臣不敢。”
走出山洞,眼前豁然一亮,空氣也正常了許多。
寧倦一抬眼,陸清則正在和方才坐在山洞口喝野菜湯的小孩兒說話,即使戴著麵具看不見表情,寧倦也能猜到他的容色必然是很溫柔的。
也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麼。
小孩兒有點害羞地撓撓後腦勺,隨即肚子咕地叫了聲。
一點野菜湯,彆說大人,連孩子的肚子都填不飽。
陸清則下意識地在懷裡掏了掏,掏出被油紙包著的半張餅,看到吃的,小孩兒眼睛頓時就亮了。
陸清則解釋:“這個被我咬過,我讓人給你……”拿個新的。
對於受災的百姓而言,對吃的哪有什麼嫌棄不嫌棄?
彆說被人啃過,就算掉泥坑裡了,也要撿回來吃了。
小孩兒使勁搖頭,他早就餓狠了,伸手就想把餅抓過來,豈料還沒碰到,眼前一花,餅落彆家。
小孩兒哇地一聲就哭了,委屈又憤怒地扭過頭,撞見寧倦冷颼颼的眼神,還沒出口的嗚咽就給嚇得咕咚一聲咽了回去。
陸清則也傻了:“乾什麼呢?”
你堂堂一國皇帝,要什麼沒有,跟個小孩兒搶半張餅做什麼?!
“……”寧倦麵不改色,“餓了。”
怕陸清則責怪自己,趕緊又扭頭吩咐:“給這孩子拿點乾糧。”
身旁的暗衛也看得一愣一愣的,但還是條件反射地服從命令,遞給要哭不哭的小孩兒幾張完整乾淨的餅子。
小孩兒失去了半張餅,又驟然得到了幾張全乎的餅,像隻被鬆子淹沒不知所措的小鬆鼠,吃驚地瞪向寧倦。
一時間場麵有點詭異。
暗衛迷茫,太醫迷茫,小孩兒迷茫,陸清則也很迷茫。
隻有寧倦異常平靜,剝開油紙,咬了口乾硬的餅,以彰顯自己是真的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