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5559 字 8個月前

他們方才,是真的感受到了這位年輕的陛下毫不掩飾的殺意。

是以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而今江右有難,”寧倦背手俯視著他們,“你們可以做什麼?”

跪在地上的幾個富商聽出了寧倦的意思。

命重要,還是錢重要?

再重利的商人,在麵對這個抉擇時,也立刻反應過來,連忙磕頭道:“草民知罪,草民願散儘家財,為百姓提供作工的地方,為陛下分憂解難!”

其餘人也反應過來:“草民知罪,草民願配合官府免費放糧……”

“修築堤壩本就是草民的一分責,往後石料草民願分文不取,親自運送!”

這些話聽起來無比赤忱,少年天子的情緒卻依舊沒什麼變化,漆黑的瞳仁裡沒有一絲情緒,靜寂地注視著他們。

幾人內心惶惶不已,忐忑起來。

都說君無戲言,陛下……不會出爾反爾吧?

等耳邊亂糟糟的聲音都消失了,寧倦才冷淡開了口:“把你們的人領回去,再有下次,帶著棺材來領人。”

幾個富商還沒反應過來。

陸清則摩挲著茶盞邊沿,慢悠悠添了句:“陛下的意思是,你們可以走了,還是諸位想留下來,一起用個晚膳?”

誰敢啊!

幾人不敢再多言,又叩行了一禮,鵪鶉似的退了下去,和來時敲著算盤的雞賊模樣大相徑庭。

陸清則望向寧倦,露出個真情實感的笑:“留著他們有用,陛下做得很好。”

寧倦凝視著他,仔細觀摩著他麵具下微彎的唇角,嘴角輕輕牽了牽:“那老師開心嗎?”

“我開不開心不重要,”陸清則正色,“陛下自己怎麼想的才重要。”

寧倦漫不經心地撥弄了下手邊的硯屏。

他怎麼想的才重要嗎?

他想的是,如果不殺那些人,能讓陸清則開心的話。

那放過他們也不是不行。

事情算是解決了,陸清則又瞟了眼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擼起袖子:“怎麼這麼多,分一半給我吧。”

寧倦心裡一甜,不想讓陸清則費神:“不必,我來就好。”

陸清則也沒多想:“那我先回去了。”

寧倦臉色稍變:“彆走!”

“我不幫你的話,在這兒乾坐著做什麼?”

寧倦忽然有些口乾舌燥的害羞,抿了抿唇,小聲說:“老師坐在邊上陪我,好不好?”

陸清則莫名其妙:“不好。”

“……”寧倦沉默了一下,閉了閉眼,分了一小半文書,放到對麵,“老師慢慢來。”

師生倆人坐在書房裡,一人一堆公文,相對而坐。

陸清則翻開查看,發現都是各府遞來的公文。

初至江右,將潘敬民等人逮走後,寧倦火大無比,命錦衣衛抓了所有治水不力的官吏,大大小小全下了獄。

若不是救災更重要,恐怕會當即將人全部提出來問斬。

現在各府的官署空空蕩蕩,大牢滿滿當當,下頭的人惴惴不安,生怕不小心做錯什麼,要被追責,便乾脆事無巨細地報上來。

早上倆人去洪都府,也是為了解決類似的瑣事。

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事全壓過來,甚至連某府需要新增多少間安置所,也要來問問寧倦的意見。

實在是過於冗雜了。

年輕氣盛的皇帝陛下精力旺盛,一天隻睡一兩個時辰,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這還隻是一個省的文書,將來得掌大權之後呢?

陸清則掀起眼睫,越過麵前層疊如山的文書,朝小皇帝瞥去一眼。

明晃晃的日光漏進書房,勾勒出少年俊美乾淨的輪廓,也清晰地映照出三分肉眼可見的疲憊。

寧倦的眼下已經有了淺淺的烏青。

原著裡暴君高度集權,搞得朝廷內外血流成河。

其中一個原因便是,他眼裡揉不下沙子。

凡貪汙受賄者,殺,凡魚肉百姓者,殺,凡屍位素餐者,殺……出發點是好的,但水至清無魚,酷厲的統治並沒有讓大齊走得更遠,壓抑的後果,便是大規模的起義叛變。

陸清則自然不想寧倦走上這樣的路。

他早就想提此事了,隻是清楚寧倦性格裡執拗的那一麵,沒有貿然開口。

既然寧倦已經懂得了放過江右那幾大富商,現在應該也是提及的時機了。

寧倦被陸清則盯著,簡直如坐針氈,想努力忽視陸清則的目光都不行,最後還是耳根發紅著抬起頭,忍無可忍問:“老師,怎麼了?”

陸清則托著下頜,指尖點點麵前這堆玩意兒:“果果,那些涉事下獄的官員,你打算怎麼處置?”

寧倦略微一頓:“老師想讓我寬仁以待嗎?”

陸清則搖搖頭,加重了語氣:“我說過,重要的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你的想法。”

寧倦垂下眼,神色很認真:“老師當真想聽我的想法?”

陸清則點頭。

“我覺得,”寧倦漆黑的眼底透著如冰的寒意,語氣涼薄,“將他們丟進那個屍坑之中,先亂箭射殺,再掩土活埋,就是他們最好的結局了。”

陸清則沉默了一下。

他忽然發現,他能理解原著裡暴君的某些做法,就比如現在,情感上,他認同寧倦的想法。

但理智上……

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過冷酷,寧倦也迅速調整了神態,衝著陸清則露出個純善的笑:“不過隻是想想而已。”

他慢慢拿起一份文書翻開,語氣緩下來:“若是人都殺光了,反而起不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各處空位太多,也不利於江右恢複。犯大錯者誅之,犯小錯者暫時放歸原位,待事後懲戒。想必在牢裡關了這些日子,他們也足夠老實,不敢再吃閒飯——江右的雜事太多,我不該被雜事困於書房之中。”

寧倦聲音還帶著清朗的少年氣,但條理清晰,語氣沉肅。

陸清則輕輕鬆了口氣,凝視著寧倦,有幾分欣慰:“果果越來越有皇帝的樣子了。”

寧倦眸光微動,沒有說話。

他其實並不是陸清則期盼的仁善君主,仿佛條天生喜歡見血的狼,對於那些犯事的官員,隻想全部誅之而後快。

但為了陸清則,他願意寬宏大量,做陸清則心目中張弛有度的仁君。

這樣會讓陸清則高興。

隻要滿足陸清則對他的所有期待,陸清則就沒有理由離開了,不是嗎?

雖然之後會把部分犯事的官員放出來乾活,但眼下的活兒還是得先解決的。

陸清則心情不錯,收斂心神,開始幫著寧倦處理。

書房內靜悄悄的,唯有翻頁與筆落在紙上的輕微沙沙聲,氣氛祥和靜謐,暗衛與侍衛都守在外麵,不來打擾兩人相處。

不過這種安靜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

鄭垚又風馳電掣地從大牢回來,並且帶來個好消息:“陛下,潘敬民招了!”

陸清則略感驚訝:“這麼快?”

鄭垚呲了呲大白牙,露出個略顯凶殘的笑:“用了點小手段。”

被寧倦不鹹不淡地剜了眼,他趕緊收斂起滿臉的煞氣,免得嚇到陸清則。

陸清則倒沒被嚇到,好奇地接過摁了個血手印的狀紙,和寧倦湊在一起看。

潘敬民如實供述了自己與衛鶴榮的關係。

他每歲向內閣首輔衛鶴榮孝敬銀兩,多年下來,有數百萬之巨,所以他的官途一路坦蕩,年紀輕輕就晉為江右巡撫。

來到江右,把控了軍政大權後,潘敬民就把視線放到了平頭百姓上,巧立名目私征火耗,火耗能高至百分之五十,生生把富庶的江右扒皮抽筋,又敲骨吸髓,累積下百萬白銀與數十萬黃金的身家。

衛鶴榮承諾了,再過兩年,便將他調去南直隸。

這也是他捂著江右水患消息的另一個原因——這可都是和政績掛鉤的。

沒想到這件事越捂越大,直接把皇帝給捂來了。

本來在潘敬民心裡,獨攬大權的衛首輔比皇帝陛下可怕多了,隻要他咬死了不出賣衛鶴榮,衛鶴榮就會救他,畢竟他還有來往的證據。

衛首輔出手了,皇帝又能如何?

但他沒想到,趙正德那蠢貨,信誓旦旦地說賬本已經被水衝走了,轉個頭,賬本就落到了皇上手裡。

連日的拷問早就讓潘敬民精疲力竭了,趙正德的賬本就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寧倦看完狀紙,掀掀眼皮:“賬本呢。”

錦衣衛前段時間把潘府的每一寸瓦都給翻遍了,就是沒找到潘敬民的私人賬本,以及與衛鶴榮往來的信件記錄。

鄭垚的嘴角抽了抽:“這個……”

看他遲疑,陸清則反而來了興致,興致勃勃地轉去了視線:“哦哦?”

寧倦無奈地朝鄭垚點了點頭。

“潘敬民生性多疑,得知陛下南下後做賊心虛,更是恐懼,就將賬冊裹好,藏進了……”鄭垚略微一停頓,臉色古怪,“潘府豬圈的糞堆裡。”

錦衣衛就是再兢兢業業,也不會敬業到想去掏糞啊!

陸清則:“……”

姓潘的,真有你的。

寧倦兩指輕敲了下桌麵,麵無表情道:“將潘敬民帶去洪都府,叫他自己親手把賬本掏出來。”

不用派自己人掏,鄭垚頓時舒展了眉目,露出個十分燦爛的笑,咧著嘴道:“臣這就去辦!”

鄭垚黑旋風似的衝出去,啪地一下,正踮著小碎步進門的長順差點被拍成張紙。

鄭垚一貫看不上閹人,不過長順是寧倦身邊伺候的人,他就算不屑也不敢駁寧倦的麵子,連忙把他拽住,道了聲不是,才咕咕噥噥地走了。

長順被撞得頭暈眼花的,進了門,暈乎乎地道:“陛下,奴婢去找那位林公子把陸大人的帕子要回來了,不過林公子把帕子洗了……”

說完話,才注意到陸清則也在屋裡。

長順捧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

陸清則滿頭霧水,十分迷惑地一伸手,將那條帕子勾到指尖,緩緩打量了兩眼。

然後挑高了眉,望向寧倦,淡紅的唇角要笑不笑的:“哦——陛下,解釋解釋?”

寧倦:“…………”

寧倦繃著臉,再次在心裡把鄭垚和長順臭罵了一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