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2 / 2)

養狼為患 青端 13450 字 8個月前

他知道陸清則隻是習以為常地想幫自己的忙,但想看便看了,何必謹慎?

在江右處理公務的時候,他們之間可不是這樣的。

寧倦勉強按捺著不高興,沒有顯露在臉上,起身把陸清則推到自己的座前,按著他坐下去,站在椅背後,兩手撐在桌上,幾乎是將陸清則圈在了自己懷裡,撒嬌:“這群廢物點心,芝麻大的事也要上報,眼睛累得慌,老師也幫我看看嘛。”

見皇帝陛下如此明目張膽,長順看得眼角一抽,使了個眼色,讓書房裡伺候的宮人都出去,自個兒也默不作聲退到了門口。

陸清則也有點不自在。

寧倦早就不是能被他抱在懷裡念書的瘦弱小孩兒了,變得比他要高大挺拔,雖然隻是按著桌子,沒有直接的接觸,但少年的體溫貼著背脊,氣息從耳側拂過,讓他有種被從背後抱著的錯覺。

這個姿勢要說侵略感,倒也不強,但想要起身,也是不可能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被推著坐到皇帝陛下的書房正座上,陸清則頗感不妥,猜出寧倦是什麼意思,無奈道:“果果,朝廷奏本和一省的政事不同。”

一同商量沒問題,但讓他來批奏折,就越界了。

他可不想做權臣。

寧倦喉結滾了滾,一句“那又如何”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其實再清楚不過,陸清則對權力沒什麼欲望。

或者說,陸清則似乎對所有東西都沒什麼欲望,生殺大權,金銀珠寶,情情愛愛,都和他隔著層距離,當真似九天之上的明月,唯有清輝灑在人間,想要用世俗的手去觸碰,卻甚為遙遠。

這是寧倦最惶恐的一點。

最可怕的不是權欲熏心之人,而是沒有欲望的人,他想要將陸清則牢牢地按在身邊一輩子,卻找不到什麼可以引誘陸清則留下來的東西。

隻能拚命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送到陸清則手上。

就比如皇帝的這點權力。

他不止要月輝滿身,他還要擁明月在懷。

寧倦低低道:“老師是不一樣的。”

陸清則看看這浩浩蕩蕩的工作量,又回頭瞅了眼少年眼底的淡淡青黑,還是沒能忍心不管:“把不重要的都交給我來處理吧。”

寧倦笑了笑,至少他清楚,陸清則吃軟不吃硬。

但他的目的並不是讓陸清則勞累,隻是想讓陸清則“擁有權力”,沒有把話題接下去,轉而問:“老師許久不來宮裡看我了,突然過來,是有什麼事吧。”

話到最後,帶了幾分寂寥的歎息。

伴著那一臉的失落,活像是隻被主人遺忘在家,以為自己被拋棄了的小狗。

陸清則聽他幽幽怨怨的,哭笑不得:“回京統共不到七日,哪有許久?怎麼說得像是寒窯苦等了十八年,你是寧寶釧嗎?”

寧倦被叫寧寶釧也不生氣,反而有點高興。

王寶釧與薛平貴是夫妻,老師這麼比喻……很難不讓他開心。

寧倦越琢磨越喜滋滋,順手拉過椅子坐下來,趴在陸清則身邊,腦袋靠到他瘦弱的肩上,再接再厲:“可是我很想老師,無時無刻都在想。”

頓了頓,他又低落道:“老師在家中,左有陳小刀,右有林溪,熱鬨非凡,恐怕都想不起我吧,若不是今日有事,也不會來宮裡看我。不過老師能來順便看看我,我也很高興了。”

“……”

這小兔崽子,怎麼茶裡茶氣的?

陸清則越聽越好笑,往他腦瓜上扇了一巴掌,動作輕得像在撫摸,笑罵道:“你一回宮便忙成那樣,我又有些咳嗽,進宮來乾什麼,打擾你,順便傳染你一起咳嗎?收著點。”

寧倦適時收起小脾氣,順便小小聲爭辯:“老師來宮裡怎麼會是打擾我,而且我身體好得很,不會被傳染的。”

陸清則這回用了點力,拍了下他的腦瓜:“坐直,陛下,你的皇家儀態呢?”

見陸清則又像以往一樣教訓自己了,寧倦的嘴角滿意地勾了勾。

腦袋收回去時,他狀似無意間輕蹭了下陸清則的側頰。

柔軟的發梢先蹭過去,旋即灼熱的呼吸也在他頸側一掠而過,攫取了一抹淡淡的梅香。

陸清則下意識地彆開了頭,看寧倦臉色正正經經地坐直了,又感覺是自己敏感,愣了小片晌,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我來宮裡,是想與你談談徐恕的事。”

眼下潘敬民突然翻供,咬死不認,隻有賬本卻無書信往來,無法奈何衛鶴榮,反而很容易被衛鶴榮掙脫,半途出什麼變故。

衛黨在朝廷人多勢眾,根深蒂固,五軍營指揮使樊煒還是衛鶴榮的絕對擁躉,這股力量太龐大,要想乾淨利落地拆除,是不可能的,得先削弱衛黨的力量,再一舉拔除。

五軍營就駐紮在京衛所,扭頭便是京師,樊煒絕對是個大問題,有他在,暫時也不能隨意動衛鶴榮。

不過他們本也沒想這次能直接解決了衛鶴榮。

用徐恕或許能加快點進程。

若不是徐恕在江右的動靜頗大,瞞不過去,他們是想安排徐恕用另一重身份進京的,能讓衛鶴榮少一些警惕。

寧倦知道陸清則在說什麼,了然道:“探子上報,衛樵目前病情還算穩定,衛鶴榮並不急於一時,我和老師一樣,也想加快一點速度。”

他兩指一伸,從堆得滿滿當當的書案間,精準地抽出一封密信,遞給陸清則:“這是徐恕的身世,我覺得可以利用一下。”

皇家的背調做得十分厲害啊。

陸清則接過來密信,打開一看,眉梢不由微微揚起。

他知道徐恕是梁家收養的孩子,但沒想到,徐恕居然和朝廷也有些關係。

三十多年前,太醫院曾有位姓許的院判,這位許院判醫術了得,負責一位貴妃娘娘的平安脈。

未料那位貴妃娘娘被驚動胎氣,半夜突然生產,大出血而亡。

於是負責請脈,又救人失敗的許院判就遭了秧。

那位貴妃是皇帝的心頭寵,皇帝震怒之下,許院判一家被下了獄,女眷沒入掖庭,男丁悉數處死。

徐恕就是那個漏網之魚。

出事時,他正在江南的外婆家中,官兵抓捕而來,他匆忙逃跑,墜入了江水裡。

彆說是個小孩兒,就算是身強力壯的成年男子,墜入了江中,活下來的可能性也很低微,官兵等了許久見人沒冒上來,便感覺徐恕已經死了,離開報了上去。

但徐恕沒死,他很通水性,九死一生逃出來,被梁家的人救了。

梁家家主與許院判有同窗之誼,頗為交好,眼見許院判一家出事,不忍之下,暗地裡收養了徐恕,並把他的姓從“許”改成了“徐”,對外隻說徐恕是孤兒,見他可憐,便收養了他。

陸清則看完密信,暗暗搖頭。

“救不了人,你們一塊兒陪葬”——這句話在後世是個被無數人吐槽的爛梗,但在這個時代,從皇帝嘴裡說出來,是很可怕的。

先是自己家出了事,後又是師妹被皇帝強行帶走,再是收養自己的梁家被宮中牽連,靜嬪也病死冷宮。

難怪徐恕這麼厭惡京城與皇室。

若寧倦不是梁圓的孩子,他恐怕也不會給麵子,寧肯被砍了頭,也不會樂意進京幫忙吧。

“徐恕答應了嗎?你準備怎麼用?”

陸清則想了會兒,放下密信,眼睫一抬,才發現他看信的時候,寧倦支著肘托著腮,在看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見陸清則抬頭,寧倦也不慌張,淡定地和他對視:“他應當不會有意見,調查此事,也有他自己的袒露。如今過去的線索抹除,徐圓就是徐恕,被梁家收養一事,隻有我們知道。”

聞弦歌而知雅意,陸清則從他話裡嗅出幾分意思:“你是想說,利用徐恕對皇室的‘仇恨’下手?”

一家人都死在皇帝的盛怒波及之下,簡直是飛來橫禍。

誰能不恨?

見陸清則立馬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寧倦露出幾分笑意:“嗯,演出戲給衛鶴榮看。過段時日,讓徐恕請脈時給我下毒,再著人查出是他下的毒,暴露徐恕是許家遺脈一事,如此一來,徐恕便徹底站到了我們的‘對立麵’,不會是我們的人。”

陸清則接道:“衛鶴榮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施恩於徐恕的機會,刑部是他的地盤,徐恕被打入刑部大牢後,他必然會想辦法把徐恕救出來,帶進衛府,給衛樵治病。”

寧倦笑意更濃:“正是如此。”

順利地商量完畢,陸清則放心不少,便不再耽擱,幫寧倦分去小半的奏折,倆人同坐書房裡,一起奮筆疾書。

不知不覺天色便暗了。

陸清則從繁瑣的政務裡拔出頭來,揉揉太陽穴,看了眼外頭:“宮門要落鎖了,我該回府了。”

寧倦靜默了一下,擱下毛筆,幽幽道:“我就知道,若不是有事,老師絕不會進宮看我……罷了,老師回去和陳小刀共用晚飯吧,切莫忘了喝藥,要仔細身體,如果記得想一下我,我會很高興的。”

陸清則:“……”

長順緩緩從外麵冒出腦袋:“陛下,您今日早膳和午膳都沒用,晚膳要宣嗎?”

寧倦垂下眼:“撤了吧,沒胃口。”

陸清則:“…………”

陸清則對上寧倦偷偷瞄過來的眼神,無言地坐回去,又氣又好笑:“有完沒完,彆演了!長順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鬨,我留下來還不成嗎!”

陸府。

待到宮門落鎖,也沒見陸清則回來的陳小刀絲毫不以為奇,和林溪一人捧著瓣西瓜,衝自己比了比大拇指:“看吧,我料事如神。”

林溪啃著瓜,讚同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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