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則伸手想解開自己頭上的布巾:“那你怎麼辦?你背叛了樊煒,他恐怕不會對你留情。”
秦遠安苦澀道:“我幫著樊煒綁了你,也算是背叛了陛下,萬望陸大人替我爹說情,彆讓陛下降罪於他。”
陸清則正想說話,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樊煒冷冰冰的聲音傳來:“秦遠安,剛才見你瞻前顧後,就知道你必然不會老實,讓你進來送藥,果然,你就是個懦夫叛徒。”
秦遠安的心緒又雜又亂,聽到聲音,悚然一驚,立刻拔劍而起,駁斥道:“樊煒,是你毀約在前,先前我們商議之時,你隻說需要陸大人作為籌碼,換回衛首輔和阿樵,保證不傷他!”
“哼,”樊煒並不打算囉嗦,“拿下他!”
陸清則一把扯下眼前蒙著的布巾,好在外頭天色陰沉沉的,似乎已經接近天黑,光線並不強烈,他眼前隻是被晃了一下,便又清晰起來。
樊煒身邊兩個魁梧的士兵應聲拔刀而來,狹窄的屋內登時成了戰場,好在秦遠安武藝夠強,一對二也沒有落下風。
見兩個人也拿不下,樊煒往外麵看了一眼,乾脆也抽出刀來:“廢物,都讓開,我來!”
樊煒能當上五軍營頭領,當年又是與衛鶴榮一起殺進宮裡的人物,功夫自然厲害。
他一出手,秦遠安頓時有些力有不逮,被巨大的力道砰地砸倒在地,嗆咳了一聲,一時站不起來。
眼見著樊煒眼底閃過猩紅的殺氣,要一刀斬向秦遠安的脖子,躲在角落裡避開戰局的陸清則毫不猶豫地抬起手腕,袖箭“咻”地飛射而出。
卻沒料到樊煒無數次徘徊於生死一線,對危機的嗅覺極為敏銳,一扭身,袖箭偏移了幾寸原本的目標地,“當”地射在了他胸口。
他身上居然穿著甲。
陸清則:“……”
這就尷尬了,袖箭的威力還不至於穿甲。
眼見樊煒猩紅的眼神轉了過來,陸清則知道已經沒有第二次偷襲的機會,抿了抿唇。
但這個空檔也給秦遠安爭取到了時間,他翻身而起,又要打成一團時,外麵忽然傳來聲驚呼:“不好了,老大,外麵有錦衣衛的蹤跡!”
下一刻,“咻”地一聲箭風,外麵傳來幾聲慘叫聲。
小皇帝竟然這麼快就找過來了?
樊煒臉色猝然一變,毫不猶豫地衝向陸清則,想要將他挾持起來。
就在此時,另一道刀風乍然亮起。
陸清則抬頭一看,看清神兵天降般出現的玄服少年,瞳孔都微微縮了起來。
寧倦居然親自來了!
他瘋了嗎,他可是皇帝!
寧倦臉色陰沉冰寒無比,陸清則從未見過他臉上出現這麼可怖的神色,眼底滲透的森然殺氣甚至比困獸般的樊煒更為濃厚,也比樊煒更不要命似的,刀刀淩厲,幾招之下,樊煒竟然被打得連連退後。
方才秦遠安以一敵二,陸清則的心都沒這麼懸著,屏息看著寧倦,不敢出聲驚動他的注意力,心裡又罵了一聲鄭垚。
鄭垚乾什麼吃的,竟然讓寧倦過來了!
除了寧倦,幾個眼熟的暗衛也湧了進來,眼見插手不進戰局,麵麵相覷了一陣,最後隻能先把陸清則扶起來,另一個去幫助秦遠安,雙雙將樊煒的心腹斬殺刀下。
小小的柴房裡擁擠而熱鬨。
隨即“當啷”一聲,樊煒手中的刀被劈到了地上。
少年皇帝提著刀,身上的戾氣還沒收束起來,長靴踩在樊煒的臉上,麵無表情地用力一碾。
這般侮辱性的動作,讓樊煒幾乎氣瘋了:“狗皇帝,有種就殺了老子!”
寧倦提腳一蹬,嘭地重重一聲,樊煒的腦袋重重砸地,滲出血來。
他垂下薄薄的眼皮,眼底仿佛蒙著層陰翳:“朕當然會殺了你。”
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寧倦嘴角扯出絲冰冷的笑,靴子往下移,踩在他的胸膛上,足背用力一抵。
隱約可以聽到“哢吧”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斷裂了,擠壓聲和樊煒窒息雜亂的低微喘息慘叫聲,清晰入耳。
意識到那可能是什麼聲音,所有人心底都是一寒。
陸清則的眼皮也禁不住跳了跳,殺了樊煒自然沒問題,但用這種虐殺的方式,傳出去對寧倦不好。
而且這樣的寧倦看起來確實……有點可怕。
他想要開口,卻又忍不住低低咳了幾聲。
寧倦仍然陷在極端的情緒之中,聽到陸清則的聲音,下意識轉頭看來。
看清陸清則蒼白的臉色,他才恍然回神,收起動作丟開刀,急急地跑過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陸清則。
方才還淩厲似刀鋒弧光的少年,此刻的呼吸卻止不住地發抖。
陸清則腦子裡疼得活似被人伸進把刀攪過,穩住呼吸,一下一下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嗓音和緩:“我沒事,沒有受傷,也沒有受驚,彆怕。”
溫和的聲音流淌入耳,讓寧倦胸腔裡橫衝直撞的戾氣平息了不少。
樊煒眼睜睜看著這對狗男人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麵如此親密,咳出了口血,忍痛破口大罵:“狗皇帝,連自己的老師都能下手,寡廉鮮恥、蔑倫悖理,等著看史書如何記載你這欺師滅祖之輩吧!”
陸清則微微一僵,意識到不妥,想要推開寧倦,寧倦的視線卻沒分過去分毫,語氣平淡:“你怕是看不到史書評判朕一生功過的時候了。”
陸清則閉了閉眼,堅定地推開了寧倦,聲音冷下來:“你們就這麼由著他胡言亂語,敗壞陛下的聲名?堵住他的嘴。”
幾個暗衛連忙想動作。
卻不想就在此時,樊煒竟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一把掀開了要來綁住他的暗衛,提起掉落在身邊的刀,便撲了過來!
瀕死之前的潛力爆發,更何況樊煒本就是一員猛將,眼見著樊煒的刀已到近前,千鈞一發,寧倦一把推開了陸清則,折腰一避,堪堪躲過了那一刀,但樊煒怒喝一聲,緊隨著下一刀又揮了下來!
“低頭!”
陸清則急促的話才出口,寧倦便放棄了閃躲的想法,聽話低下頭。
他抬手瞄準,一按機括,一串動作幾乎是瞬息之間完成的,“咻”地一聲,帶毒的袖箭穿透了樊煒的脖子。
陸清則平時府內沒事就練練袖箭的準頭,院中的靶心早就被穿爛了。
袖箭上的毒據說大象舔一口就會被麻倒,事實上效果好像也不差。
樊煒砰然倒地,捂著脖子,不甘地“嗬嗬”叫著,表情逐漸凝固。
到這時候,陸清則才感覺到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背,方才一瞬間消失的頭疼又鑽了回來,心跳快得仿若急促的鼓點。
寧倦一腳踹開樊煒的屍體,快步過來扶住陸清則,看他眼神渙散,滿臉冷汗,連忙脫下外袍裹住他的身體,一把將他抱起,厲聲道:“叫徐恕過來!”
陸清則眼前幾乎都出現重影了,耳邊出現嗡嗡的耳鳴聲,一時頭腦混亂,聽不清寧倦在說些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再度清晰過來時,他躺在某個柔軟又堅硬的地方,身下輕微晃蕩著,旋即耳邊傳來寧倦淡漠的聲音:“將秦暉、秦遠安押送詔獄,擇日與衛鶴榮、衛樵一齊問斬。”
他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伸手想抓住寧倦,卻因剛醒來還看不清東西,虛晃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一雙暖烘烘的手握住了。
寧倦不再搭理外麵的人,湊過來緊切地問:“老師好些了嗎?”
陸清則浮著冷汗睜開眼,才發現他似乎已經被帶下了山,現在在馬車之中,他被寧倦摟在懷裡,姿勢親昵得越界。
“秦遠安是來救我的,”陸清則儘量不去想那些,先救人要緊,“此事也與衛家父子無關,陛下,不要牽連濫殺。”
寧倦沒想到他醒來便是說這個,靜了靜,伸手試了試他的額溫,避而不答:“徐恕給你喂了粒藥,似乎挺有效果,往後叫他常備著些。”
陸清則抓著他衣袖的手用了用力,瘦弱的手腕上青筋明顯,呼吸促亂:“陛下!”
寧倦沉默了幾瞬,沒什麼表情:“我在百歲山帶人擒拿了衛鶴榮殘黨後,心裡忽然很不安。”
果然,沒多久,便有人來報,說陸大人被人劫走了。
明明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卻險些被人帶走。
那種漂浮不定的恐懼症便又漫了上來,叫他焦躁暴怒,亟待殺幾個人泄恨。
陸清則看著寧倦,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和寧倦講道理似乎已經沒用了。
他隻能放緩了語氣:“果果,你還聽老師的嗎?”
“君無戲言,旨意已經放出去了。”寧倦抿抿唇,知道陸清則想說什麼,賭氣似的道,“除了方才那個要求,其他的我都聽。”
陸清則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道:“那我若是想辭官回鄉呢?”
寧倦的臉色霎時變了。
陸清則伸指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彆說話,繼續道:“果果,不要被怒氣控製了思維,秦暉從最初便追隨著你,現在隻是因秦遠安犯錯,你便要他一家死罪,其他人未免不會感到心寒,何況秦遠安的確迷途知返。你是皇帝,隨口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所以你要比旁人更加慎言。”
寧倦的臉色變了幾番,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下頭。
見他能聽進去了,陸清則放開手,疲倦地閉了閉汗濕的眼睫,生著病還折騰了這麼一遭,隻感覺又折壽了好幾年。
寧倦卻還是有點遲疑,惴惴不安地問:“老師方才的話……是認真的嗎?”
他甚至沒敢觸碰辭官回鄉這幾個字眼。
陸清則居然想辭官!
僅僅是因為他一時氣惱,想要治秦遠安死罪,老師就不要他了嗎?
陸清則腦中交織著樊煒臨死前那通怒罵聲,以及衛鶴榮和段淩光的警告,扯了扯嘴角:“沒有,彆多想,就是隨口一說。”
他撒謊了。
前些日子,陸清則一直在猶豫徘徊,告訴自己,寧倦年紀還小,隻是一時走偏了,適當的疏遠和教導,未必不能擰過來。
說到底,他就是舍不得與自己相依為命多年的小果果。
但現在,他心裡已經有所偏向了。
除卻那些複雜的原因,他今日才猛然發現,隻要他還在,似乎就會影響到寧倦的正常判斷。
這不應該。
衛黨剛除,朝野空空蕩蕩,他再幫寧倦收拾下爛攤子,再往後的路,就得寧倦自己走了。
他也是時候想想該怎麼脫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