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蘇向東也沒多少好感, 這麼一個懶貨真是世間少有。
她沒好氣道:“要麼去推磨,要麼餓著,你自己選。”
蘇向東見閨女一改往日的乖巧對自己冷言冷語,頓時委屈無比,“嫚嫚, 你乾嘛那麼凶, 你娘從來不凶我。爺爺呢?”
蘇盈歎了口氣,回頭和堂屋的章婆子對視一眼,無聲地質問:你咋養這麼個混賬兒子?
章婆子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聳聳肩, 老婆子我隻管生, 又不負責教。
人家老蘇家兒子都寶貝呢, 不能凶。
要不我閨女咋好好的?
這時候壯壯和雪梅跑過來,壯壯喊道:“小姐姐, 我爺爺要去推磨,你要不要推磨, 咱們一起吧。”
蘇盈頓時熱淚盈眶, 真總裁, 再也不黑你了。
她讓章婆子把麥子找出來,她和雪梅抬出去找傅爺爺一起推磨。
壯壯:“小姐姐,等我長大比我爸還高, 可有勁兒, 乾什麼你叫我。”
蘇盈:哎, 到時候隻怕你躲的比兔子還快。
雪梅譏諷道:“到時候也用不著你。”
壯壯不樂意, “怎麼就用不著我?那你說用誰。”
“不要吵。”蘇盈製止他倆的日常互懟。
等推磨篩出麵粉再回家和麵包餃子, 梁美英已經剁好餡子。章婆子也在炕上剪了不少窗戶旁,福字、喜字甚至還有喜鵲登梅等圖案。
章婆子手巧,這些都是她自己琢磨的,畫個樣子剪出來留著,用的時候在燈煙上熏熏。誰家辦喪事、喜事都找她剪紙,之後送她吃食,過年也有人拿雞蛋或者糧食換。
下餃子的時候,蘇盈帶著二嫚和蘇向東用雪梅家要來的漿糊把對聯、過門錢、剪紙等貼上,紅豔豔的看著格外喜慶。
這就是過年的氛圍了。
吃餃子的時候蘇向東笑得格外樂嗬,“不是我吹牛,這大肉餡餃子咱們村找不出第二家來。彆人家都是一疙瘩肉剁一棵大白菜。”
老蘇頭高興,自然更毫無下限地奉承他兒子,兒子說的對說得好,就是這樣的。
梁美英也捧兩句,還多夾倆餃子給蘇向東。
章婆子:“快彆不知道臉紅,這頓餃子沾雪梅爸的光。”
錢和麵都是雪梅爸幫忙賺的,你有個啥?
蘇向東差點被噎著,沒想到被閨女懟,現在又被親娘懟。
在他的記憶裡,自打記事開始他爹對他心肝肉的疼,他娘向來隻管他吃飽穿暖,彆的懶得說。
現在咋了?
梁美英咳嗽一聲。
蘇向東想起媳婦兒說娘賺幾個錢得意起來,抖擻呢。
他清了清嗓子,“娘,你可不能驕傲啊。”
章婆子翻個白眼,“我有啥好驕傲的?兒子連個辮子賣不了還得我大孫女賣,我們賺幾塊錢而已,不驕傲。”
蘇盈嘴裡的餃子還沒嚼爛,樂得一不小心咽下去,噎得她眼淚都出來。
蘇向東看大閨女哭了,心裡不是滋味,再不複之前吹牛的得意模樣,委屈道:“嫚嫚,你也覺得爹沒用呢?”
蘇盈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然並卵,你隻會哭咧咧,也不會發憤圖強的。
你要是敢發憤圖強,我也敬你是條漢子。
老蘇頭看不得人家擠兌兒子,開腔道:“快吃餶餷吧啊,這麼好吃的飯還堵不上嘴。那生意是誰都能做的?”
向來不和老蘇頭抬杠的章婆子因為打了他三巴掌以後越來越強硬,這一次直接變成杠精,“越來越多人做,怎麼就你兒子做不得?”
真是父子一脈相承。
她都不惜的說,大冬天人家老頭子編席也賺錢,老蘇頭就會幾十年如一日的跟他爹一樣背著個糞簍子去拾糞,美其名曰冬天不下地不能閒著浪費糧食。
拾那點有用嗎?一大筐子糞給生產隊才換四個工分,五天也拾不一筐。
以前老章家牲口成群,老蘇頭當長工紮覓漢給東家拾糞,現在生產隊哪裡有你拾糞的地方?
不過是裝樣子哄自己心裡安慰罷了,還真當自己拾糞高手呢?
蘇盈默默地給嫲嫲點讚,誰掙錢誰有話語權,懟的好!
年輕時候章婆子孤立無援,加上小腳婆子不能下地掙工分,成分又不好,在家沒有發言權。
後來生兒子才好點,但在教育兒子上依然沒有發言權。隻等兒媳婦進門,她熬成婆婆才真正有些地位。
起碼老婆婆死後,老蘇頭更加沉默寡言不管她,當然也因老蘇頭不給她仗腰子,所以梁美英敢和她互掐。
自打被老婆子狠狠扇三耳光,老蘇頭對老婆子的態度有些微妙,透著一點畏懼。
反正現在章婆子懟他,他不像年輕那樣嗬斥,反而默不作聲。
他不說話,彆人就不敢對章婆子挑刺,章婆子在家裡的地位水漲船高。
這可是她和大孫女賺的餃子!不看臉色的,都彆吃!
章婆子懟兒子懟老頭子,吃了人參果一樣通體舒泰。
她給蘇盈夾倆餃子,“嫚嫚多吃點。”又給二嫚兒夾一個,不忘訓一句,“飯桌上吃飯就大方地吃,彆跟做賊似的,畏畏縮縮乾什麼?”
梁美英看她那囂張的樣子撇撇嘴,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肚子:賺錢有什麼本事,兒子才是最重要的,你賺再多,還不是要給我兒子?
雖然過年,家裡也就吃頓餃子,並沒有其他多豐盛的飯菜。
不過能有鮮美的白菜餃子吃,蘇盈已經很滿足。
等有了錢,頓頓吃大米白麵大肉也不在話下啊。
晚上守歲,是自家人拜年的時間,蘇盈領著二嫚兒給幾位長輩拜年。
老蘇頭和蘇向東隻是點點頭,章老太卻摸出幾個硬幣來,給蘇盈五分,二嫚兒二分。
梁美英眼睛針一樣紮在二嫚兒的身上,對她來說,大閨女長得漂亮,拿幾分磕頭錢也沒什麼不對的。
二嫚兒這個死丫頭憑什麼拿?
等二嫚兒磕了頭去茅房的時候,梁美英立刻去堵她,強行把二分錢摳了去。
二嫚兒癟著嘴哭不敢哭,因為梁美英的手指掐在耳朵上呢,她要是敢哭出來,那就一頓好打。
小孩子儘管不是很懂,但身體的痛感會替她記住。
感覺二嫚兒瑟瑟發抖的樣子,梁美英手指鬆了鬆,“以後有錢和好吃的,要給娘,記住嗎?”她的聲音竟然稱得上溫柔。
二嫚兒見娘和她說話不像以前不耐煩凶巴巴的,反而和姐姐說話差不多溫柔,她忍不住心生向往,點點頭。
梁美英摸摸她的頭,揉揉耳朵,“娘不打你,去玩吧。”
二嫚兒試探地走了。
正好蘇盈從東間出來,二嫚兒高興地過去拉著她的手,“姐,娘不打我了。”
蘇盈:……可憐的孩子。
大過年的她當然不敢打你。
“咱們去找雪梅和壯壯玩兒。”
姐妹倆出門,就碰到跑來找她們的壯壯和雪梅。
壯壯拉著蘇盈的手,“小姐姐,我爺爺和爸要放鞭炮,咱們快去看。”
講究的人家會放鞭炮,劈裡啪啦也很熱鬨。沒怎麼聽過響的人,這也是熱鬨光景,一定要去看的。
鞭炮劈裡啪啦震耳朵,對蘇盈來說沒什麼好看的,她幫壯壯捂著耳朵,阻止他衝過去撿那些啞炮。
被鞭炮打了眼睛和手的小孩子,多得很。
放完鞭炮,大家互相拜年熱鬨,小孩子們基本也該睡覺了。
傅民友很高興,不但給自己孩子壓歲錢,還給蘇盈和二嫚兒。
他給雪梅和壯壯一人一毛錢,同樣也給蘇盈和二嫚兒一毛。
蘇盈自然不肯要,他卻非要兩人收下,柳淑蘭因為這段時間的觀察,對蘇盈越來越喜歡,誠心道:“你叔給你就拿著。”
因為這丫頭,家裡今年多賺錢呢。
壯壯悄悄把錢給蘇盈收著,雪梅的一如既往被她娘拿去,二嫚兒的主動交給梁美英,換梁美英一句誇獎,樂得恨不得蹦高高。
第二天大年初一,同村人互相拜年。
蘇家因為在傅家村沒什麼族人,也不需要拜年,隻去傅民友家走一走,再去雪梅爺爺家,其他也沒什麼。
而雪梅則要領著壯壯把本家的轉一圈,這讓他非常不耐煩。
好在有幾個長輩會給幾分錢,他勉為其難去一下,畢竟他爸媽也要給彆人家孩子錢,如果他不去就虧大了。
蘇盈領著二嫚兒在村裡轉悠,看誰家放過鞭炮,就找找,撿啞炮,撿了以後把□□剝出來放花兒,不少孩子熱衷這個事兒。
誰要找到一個就跟撿到寶一樣,惹來其他孩子的羨慕。
正玩著,村外來了幾個人,帶頭的是個女的,另外三個男人,一個個麵色不善。
蘇盈機警地打量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啊?”
那幾個人見小女孩兒居然不認生,還敢這樣和大人說話,覺得好玩,“我們計生辦的。”
另外一人問道:“蘇向東家是哪裡?”
二嫚兒搶著道:“我知道,在那裡。”她小手指過去。
幾個人就匆忙去了。
有懂事的大孩子問蘇盈,“嫚嫚,你娘又要生寶寶啦?”
蘇盈:“不知道啊。”
那女孩子就笑了笑,一副很曖昧的表情。
蘇盈:……說好的鄉下孩子淳樸呢!
她趕緊往家走。
幾個工作人員一進院子就喊:“梁美英在家不,我們接到舉報你懷孕了,必須跟我們去流產結紮!”
此時梁美英正在院子裡翻曬被雪水打濕的碎草,聞言立刻把手上的二叉鉤子提起來擋在身前,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架勢。
她冷聲道:“哪個斷子絕孫的造謠?我男人都結紮還怎麼懷孕?”
公社婦女主任道:“你要是沒懷孕怕什麼,跟我們去公社衛生所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梁美英不肯配合,“你讓我去我就去?我天天不要忙的?你給多少錢?讓我去行,給一百塊錢來。”
對計生辦來說,一分錢都多餘還給你一百塊錢,這是公務任何人都得配合。
“梁美英,彆給臉不要臉啊!”一個男人罵。
梁美英眉頭一豎,破口大罵,“X他娘的誰不要臉?我男人已經結紮,你們紅口白牙的就來汙蔑俺?你說俺懷孕就懷孕?哪個好死不死的說的?你讓她來和我對質。”
婦女主任被罵得臉色通紅,“你嘴巴放乾淨點,彆一開口就罵人。計劃生育是人人應儘的義務,婦女主任、大隊乾部都有責任監督上報,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能瞞得過去?”
“我說主任,俺也沒說瞞啊,關鍵是沒影的事兒。”梁美英不認賬。
反正現在月份小,根本看不出來,隻要自己不去衛生院,他們就沒招。
要是大肚子被看出來誰也沒辦法,他們也有借口強拉去流掉。可現在自己好好的,他們要是敢動,自己就敢打個鱉蛋玩意兒!
老蘇頭和蘇向東也得消息跑回家,還有村裡其他人也過來看熱鬨問怎麼回事。
有正直護著村裡人的,都紛紛說不能這麼亂扣帽子。
“人家男人結紮乾不了重活,家裡就靠這媳婦兒下地掙工分呢,再給結紮了,那一家子還不得餓死啊。”有老人替他們說話。
鄉下人認為結紮傷身體,男人結紮就完犢子沒力氣,女人結紮也腰酸腿疼乾不了重活兒。
婦女主任見狀因為沒有確鑿證據——大肚子,他們也隻得先偃旗息鼓,“梁美英,你可要注意啊,你已經沒有生育名額。”
梁美英沒好氣,“知道啦。”
多少人家沒有生育名額,還不是該生生?不生個兒子出來,是決不罷休的。
等計生辦的人走後,梁美英一下子被點了炮仗似的又哭又罵,說有人要害死她。
在她的懷疑中,左鄰右舍,甚至她婆婆都是可疑之人,那天蘇向紅回來她是知道的。
蘇盈第一念頭也是懷疑嫲嫲,因為那天聽見她和大姑說話,不過很快就否認這個說法。
嫲嫲是個非常要麵子的人,她是這個家裡最堅定的寧願沒孫子也不能借種壞名聲的。她的話估計寧願讓梁美英孩子掉了,也不會去舉報,畢竟舉報意味著自曝家醜。
有些人家醜不可外揚的觀念和另外一些人有兒遮百醜的觀念一樣□□。
那是誰舉報的呢?
蘇盈也不過疑惑一會兒就丟開,懶得傷腦筋,她還有正經事要忙呢。
…………
過了年蘇盈主動跟著去賣貨,她算賬快腦子活,的確能幫不少忙。她還建議多進一些糖果、酸梅粉、海帶絲、果丹皮、唐僧肉、辣條等小食品,還有小孩子不值錢的玩具。
之前傅民友以為沒人舍得買這些不當飯的零嘴和玩具,所以除了水果糖,他很少進吃的。這一次聽蘇盈的話隻進一點試試,沒想到居然非常暢銷。
女人和孩子的錢最好賺,不隻是後來,哪怕最窮的時候也是如此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孩子,那是掏心掏肺的。尤其這時候計劃生育,如果一家子好不容易有個兒子,不但爸媽寵,爺爺奶奶寵,花幾分錢買零嘴,那是絕對樂意的。
傅民友因為蘇盈幫著多賺錢,也不虧待她,每次都把比以前多賣利潤的三分之一分給她。
蘇盈還將村裡的手工品拿去賣,都是隨地取材的東西,換點錢他們就很高興,蘇盈儘量多賣點,這樣她也可以賺。
皆大歡喜。
一來二去,外麵的人還以為蘇盈是他閨女呢。
後來雪梅和壯壯也要跟著去,因為蘇盈不在家,他倆整天打架,大的不讓小,小的欺負大。
大人也跟著犯愁,索性就讓他們去試試,人家盈盈能乾的,自己孩子還能乾不了
於是一大三小的經商小隊組成。
在蘇盈的帶領下,雪梅和壯壯各發揮所長,尤其壯壯擅長賣萌討婦女老太太喜歡,經商小隊的營業額大幅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