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計生辦突襲下鄉抓超生婦女, 並不隻針對傅家村,其他村也有,茶餘飯後社員們議論紛紛。
社員們對計劃生育並不是很理解, 除非是不得已的,也並不自願支持。對那些跑了的,大家暗叫僥幸,那些被抓的, 也深表同情。
說起來幾乎每個村都有那麼幾個婦女常年躲在外麵生,生閨女就送人, 回家懷孕, 再躲出去,直到生出兒子來才回家。
就說雪梅的三嬸兒,這一次都八個月還被拉去流掉, 據說孩子掉下來已經會哇哇哭呢,讓人聽了都十分不忍。
尤其還是個男孩兒。
說著說著,有那些好信兒的開始覺出味兒來,這時候正春耕春種春管,非常忙碌, 梁美英不掙工分回娘家, 傻子都不信。
彆說單純走娘家, 都是鄰裡誰不知道呢?
保管也是去偷生呢。
那這就不對了, 人家傅家媳婦兒想超生那沒話說, 她梁美英怎麼也超生呢?
一想到蘇向東被結紮過, 現在梁美英還躲出去偷生, 大家就覺得很有意思了。
他們看蘇向東的眼神格外曖昧,茶餘飯後不管聊什麼話題,總能聊到蘇向東結紮媳婦兒還懷孕的事兒上去。
也有那些不講究的明裡暗裡就打聽、議論,還有一些猥瑣好說笑的男女,逮著二嫚兒問。
“那個曹木匠在你家,睡哪裡啊?是和你娘一個炕嗎?”
二嫚兒什麼都不懂,又不想人家說她傻,所以有問必答,不懂就胡亂答,反而也混淆視聽。
她就說“他睡屋梁上呢,可厲害了。”曹木匠修房子的時候爬過房梁,二嫚兒一直覺得非常厲害。
二嫚兒說不出所以然來,他們就覺得她小不懂事,還是問蘇盈。
一次他們晌午下工碰到蘇盈在街口曬草,牛開花就逗她,“嫚嫚,聽說你娘和曹木匠困覺啊。”
蘇盈一副呆萌的樣子,假裝什麼也不懂,看著牛開花納悶道:“曹木匠不是和你好嗎?那天他還摸你屁股來著。”
此話一出,同行的男女瞪圓了眼睛,紛紛拿眼看牛開花。
牛開花怒了,“嫚嫚,你一個小嫚兒,咋胡說八道往人身上潑糞呢?”
蘇盈表情更加呆萌,“你喜歡往身上潑糞?哎呀,你怎麼喜歡這個啊,臭不臭啊?”
有人笑起來,牛開花覺得丟人,又仗著梁美英不在家就想給蘇盈一巴掌。
其他人見她要和孩子一般見識,趕緊攔著,“走啦走啦,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亂說呢。”
以後再也沒有好事者找蘇盈打聽什麼。
最後他們發現蘇向東才是最好說話的。
在田間地頭休息的時候,不少好事者圍著蘇向東,先東扯西扯,隨後就開始套話。諸如他前年被結紮的事情,以及梁美英為什麼要逃走,難道真的有了?
蘇向東得意的很,“那還能有假?我蘇向東命中注定是有兒子的。”
滿意爹傅民強吧嗒著煙袋,“拉倒吧,還沒聽說騸了的牲口能配種下崽呢。”
大家轟然大笑起來,恨不得直接指著蘇向東的鼻子說他戴綠帽子。
蘇向東就笑嗬嗬的,“結紮這個事兒也不是保準的,你治病都不是一定治好的,他結紮就能一定準兒?嘿嘿。再說了,我也有招兒的嘛,結紮的時候是要……恩恩那個的。”
聽八卦的立刻來了精神,讓他好好講講,蘇向東卻又不肯講。反而話鋒一轉,開始開始吹噓自己被結紮的時候有什麼異象,回家以後總夢到老祖宗,又說什麼梁美英可以請大仙,給他治病等等。反正他能吹會說,有梁美英給他編造的東西打底,他自己隨便發揮就可以扯得天花亂墜。
見他這麼自信,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將信將疑,甚至嘀咕是不是真的有這麼一回事。
反正不管怎麼說,梁美英可能借種生子的消息,已經在全村傳遍。
雖然沒人說破嘲笑,私底下卻成了村裡這麼多年最大的一個瓜,好事者吃得意猶未儘,編造出許多生動的細節來。
蘇向東並不覺得丟人,就和吃彆人的瓜一樣熱衷吹噓。
老蘇頭倒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主要是還在忐忑中,畢竟孫子還沒抱回來,自己理不直氣不壯,所以這些天躲著人群不去湊熱鬨。
這日下午,蘇盈雪梅帶著壯壯和二嫚兒去河邊地頭割草,這些草送到生產隊可以頂工分。
割完草,蘇盈帶著他們挖野菜。
這時候鄉下的野菜又鮮又嫩,薺菜、馬蘭頭、曲曲芽、婆婆丁等,撿最鮮嫩的剜回去,涼拌、蘸醬、包餃子包子都是美味兒。
菜園裡的蔬菜還沒長起來,野菜正好填補餐桌空白。
她教著雪梅和壯壯辨認野菜,讓他們用小鏟子貼地皮鏟出來,“不要挖太長的根,留著根過幾天又是一片。”
壯壯聽見她說的,就把小鏟子抬了抬,笑嘻嘻的,“我知道,不能殺雞取卵。”
雪梅:“這是野菜,什麼雞?你笨啊。”
壯壯:“你聰明你還那麼黑。”
雪梅:“!!!傅大壯,你要是再說我黑,看我不把你打成一棵野菜!”
這是日常拌嘴,蘇盈已經習以為常,也不拘著他倆。
壯壯看了蘇盈一眼,“我又沒瞎說,冬天是一個人最白的時候……”再瞅瞅雪梅,哼哼,冬天你都那麼黑,夏天還不得變成黑炭!
雪梅氣得跑到一邊去挖。
壯壯把他姐姐氣跑了,就一個人霸占著蘇盈,“盈盈姐,我想起爸說的來了,斬草不除根,還能長一片。”
蘇盈被他逗樂了,這個孩子真不簡單,舉一反三的本事大的很。
她看了看一旁木呆呆的二嫚兒,歎了口氣,原主和妹妹真的不是什麼聰明人。
這時候滿意幾個出去玩路過這裡,就有人笑話,“都什麼年頭你們還吃野菜呢?”
滿意是其中最能蹦躂的,“嫚兒,你們家窮的揭不開鍋啦!嘖嘖嘖,真可憐人,下一次去我家,給你個地瓜吃。”
經曆過三年災害期,後來三年就有一次緊張期,很多人家窮的吃不起飯,到了七十年代末才慢慢地好起來。
大部分社員們經曆過困難期,都越發過日子,也有少數人哪怕現在生活依然緊張,青黃不接的時候沒有蔬菜,糧食斷頓,卻打死也不吃野菜。
吃野菜說明自己窮,丟人!
寧願躲在家裡乾吃地瓜,也不能挖野菜丟人!
這也是一些人的想法。
大人如此,難免就會影響到孩子。
牛開花和傅民強就是這麼倆人,家裡不富裕,卻瞧不起吃野菜的。他們經常在家裡意淫自嗨,誰家又吃不起飯,誰家又要餓死了,就他們家還能吃飽肚子多麼了不起等等。滿意兒耳濡目染的,特彆有優越感,看誰都是要餓死吃不起飯的。
尤其蘇盈家。
蘇盈不理睬他們,真是傻子,這麼好的野菜,後世想挖都挖不到,一斤十幾塊錢呢。
聽見滿意笑話蘇盈,壯壯不能忍,他狠狠地挖出一棵野菜,“滿意兒,你爹借我家五塊錢,什麼時候還!”
滿意頓時臉色漲紅,“彆胡說啊,誰借你錢。”連壯壯直呼其名也顧不得計較。
“去年過寒食,你娘要回娘家沒錢買禮品,從我家借了兩塊錢,後來八月十五你爹長病,又借了三塊,快還來!”
壯壯對小姐姐大方,自己本身卻是越大越摳門的性子,過年為了不讓他爸媽虧錢都耐著性子去走親戚,更何況人家借自己家的錢,一分錢他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柳淑蘭經常記不住的事兒都問兒子。
誰也不知道他這麼點個小娃娃,哪裡就那麼好的記性。
被他這麼一說,滿意覺得丟人,“胡說,我們家才不稀罕借錢呢,誰像你們那樣窮得挖野菜吃。”
說完他就跑了,總歸有那麼幾分落荒而逃的架勢。
蘇盈笑著對雪梅道:“壯壯這是你們的小當家啊。”
雪梅嗬嗬一笑,“嫚嫚你彆被他騙了,他最摳門,去年我借他一分錢他還記著呢。”
壯壯:“黑妹,還錢!”
雪梅:你滾。
蘇盈領著小孩子挖野菜,自然不能壓榨童工,一邊挖一邊領著他們唱歌講故事,還讓他們複述,培養他們最基本的邏輯。
壯壯一學就會,雪梅慢一些,二嫚兒隻豎著耳朵聽,讓她講就一臉茫然。
等時間差不多,他們就把草送到生產隊的牲口院裡,一筐草記上三工分。
然後他們就抬野菜去蘇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