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一個人, 劉元看了過去,“你,抬起頭來。”
被叫的將士一頓, 卻還是乖乖聽話抬起了頭,看向劉元, 隻是一個黝黑的郎君, 一雙眼睛甚是明亮, 而眼中的真誠讓劉元因為這群人突然到來冒出的火氣消散了許多。
“想來一起來求我救你們是你出的主意。”劉元很是肯定地開口中, 那人一頓卻如實而答道:“是。”
沒有解釋為什麼, 他相信劉元明白得很, 劉元道:“若依著方才你們之中那些人說的話,我大可不必救你們, 因為對你們下令的人不是我, 而且你們做出那樣的事也該早料到會殺了人的你們必死。”
“那日就算沒有我從你們的手裡救下人,相信我, 你們也一定會死。”劉邦的兒子們不能找劉邦報殺母之仇,然而一群動手殺了他們母親的人, 還是幾個小兵而已,他們不會找他們報仇?
劉邦下令的時候隻想讓自己如願,沒有想過為他動手的人都將麵臨什麼樣的後果, 或許他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請殿下救我們。”聽著劉元說破, 嚇得跪下的將士都在止不住的發抖,他們不是周勃,是大將軍, 就算對周勃有再大的意見,諸皇子們也不敢輕易動手,對付他們這些小兵,要他們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如同劉邦下令除去諸皇子的母親,隻是一聲吩咐而已,便有他們出手幫劉邦做成。
若說方才還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錯在哪裡的人,此時卻真的明白了自己到底錯在哪裡,故而真心實意地與劉元拜下。
“殿下,我們真的知錯了,身為將士,在我們不把人命放在心上時,同樣也不會有人將我們的命放在心上。殿下能救諸位夫人,也請殿下救救我們,我們真的知道錯了。”
一個個都喊著知錯,隻有身臨其身時他們才知道因為一個人一句話而死去有多冤,又有多不甘。
“好。”劉元看他們都明白自己錯在哪裡了,也就應下了,她會救他們的,就因為他們知道錯了。
人,劉元叫周勃先安頓好了,有什麼事都等劉邦下葬之後,而且眼下最大的事還是讓劉盈登基,隻是劉元並沒有力氣插手。劉元的身體受損極大,撐著在靈堂鎮著一群懷有異心的人,回了椒房殿再也沒能支撐的昏睡過去。
張良守在劉元榻邊,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拭過額頭的冷汗,想讓劉元睡得更踏實一些。
可是身體明明很疲憊,劉元卻睡得不好,總是突然的驚醒,似是看到榻邊的人是張良,想要朝著張良露出一抹笑容,卻連笑都顯得費力再睡了去。
周而複始,張良瞧得心疼極了。
康健如劉元,卻因為毒性霸道而變得如此虛弱,張良都不敢說能不能讓劉元恢複到從前的樣子,隻能儘力而為之。
呂雉也在空閒時問起瓊容劉元的身體能不能養回從前那樣健康。
“能保住久寧一條命已經不容易,再想讓她如同從前一樣萬萬不可能。或許更應該說,她會比一般的人還要虛弱,還要小心嗬護,馬再也騎不了,劍怕也再拿不起。”瓊容並不願意瞞著呂雉,劉元能保住一條性命已經諸多不易,再想讓她和從前一樣的健康,永遠不可能。
呂雉握緊了拳手,滔天的恨意讓呂雉的眼都紅了,瓊容道:“陛下已經去了,就算有怨有恨也不能尋到陛下的頭上。”
哪怕劉邦就算還活著,她們也沒辦法找劉邦算賬,呂雉道:“還有彆的人。”
彆的人?瓊容聽到呂雉的話一下子沒有意識到,可是呂雉卻已經大步地離開了,哪怕劉邦還沒有下葬,劉盈還沒有登基,呂雉若是不去將心中的恨意發泄出來,她會瘋了的。
瓊容本來想叫住呂雉的,最後想到呂雉也算是死裡逃生,她的心裡攢了火一直不讓她發,長此以往對身體並不好。
隻是瓊容在想,呂雉要去尋的是戚姬,呂雉想怎麼樣對付戚姬?
好奇歸好奇,瓊容卻沒有多問,劉元死裡逃生地活了下來,瓊容便收拾準備出宮了,劉元的身體有張良照顧無須她再留下,宮外還有許多事得辦。
劉盈終於要登基了,大漢的天下自此該由誰說算了?
瓊容的眼睛亮得嚇人,劉元活了下來,從今往後必將由劉元說了算。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瓊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等著劉元慢慢的養好身體,慢慢的出手對付貴族們。
而劉元回來之後又開始發起了高熱,以至於劉盈登基之日劉元都沒有去參加,劉邦下葬那一日也是硬撐著前去送靈下葬。
劉盈也從張良和瓊容的嘴裡知道劉元的身體受損極大,往後都得好好靜養,上陣殺敵一事是再也不可能了。
雖然劉元不能親自上戰場,可是隻要有劉元在,她同樣可以指揮千軍萬馬而戰之,令匈奴一步也不敢進犯大漢。
劉盈對劉元充滿信心,隻要劉元還活著,他便不擔心,因此在劉元出宮回公主府後,不斷地將各種各樣的藥往公主府送去,與之而來叫劉盈為難的事也提上了。
劉盈登基為帝後,劉盈的兄弟們,劉邦的兒子們是不是也應該封賞?
其實按照規矩是當如此的,就是當年劉邦殺了英布之後也曾想與諸子封王,還想分封各地,可是卻叫劉元勸諫了,異姓王也罷,同姓王也好,封王倒還好說,若是賜下封地,他們從本質上是一樣的,一樣的不利於大漢的一統,不利於天下的太平。
劉邦吃過異姓王的苦,雖然也想將封地分一些給兒子們,思及大漢安定,終還是聽了劉元的勸,並沒有封幾個兒子。
可是劉盈聽到臣子提議分封他的兄弟們時,第一反應卻問起他們道:“此事,你們問過阿姐的意見了嗎?”
下麵提議的人不少,卻叫劉盈那麼一問消了聲,倒是有人道:“陛下,此事由陛下做主,臣等並未征詢始元長公主之意。”
劉盈登基,劉元也就變成了長公主。
說話的倒是想抬劉盈來著,然而劉盈卻像是聽不出他的意思,隻是道:“朕尚年幼,諸事思慮得並不周全,父皇去時也曾叮囑朕要多聽阿姐的話,阿姐身體不適不能上朝,此事關係重大,你們沒有問過阿姐,朕卻得要問問才能做決定。”
聽聽劉盈的話,好些想說劉盈作為一個皇帝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沒辦法說啊,真要是說多了,還得要落一個挑撥人家姐弟關係的罪名,劉盈倒是還好說,劉元若是知道了,嗬嗬……
好多的人都擔心這一點,故而都沒敢再說話,就算再不想讓劉盈去問劉元的意見,他們也隻能在心裡嘀咕。
劉元雖然養在府裡,難得像現在這樣悠閒,什麼都不用管,也什麼都管不了,就算想要動一動,其實也很費力。
一天天的過去,劉元都在想,能活著已經不容易了,她不該要求太多。
等聽了劉盈在朝廷上說的話後,倒是高興地笑了,衝著一旁的張良道:“若是盈兒能一直如此,便是叫我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願。”
張良難得見到劉元的笑臉,不禁也朝劉元笑了,“陛下雖然年幼,卻也分得清楚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殿下莫要小看了陛下。”
雖說劉盈生性仁厚,還顯得懦弱,卻凡事有利有弊,總的來說,還是利大於弊的。
“分封諸王的事,從前阿爹在時我攔著,現在當然也要攔著。而且,因為是皇帝的兄弟就要封王,想得倒是挺美的,大漢的天下是父皇帶著人出生入死打下來的江山,想要得以封王,想要成為人上人,就讓他們自己憑本事。因為父皇,他們有最好的先生,最好的環境由他們學習,要是這樣他們也學不好,也沒辦法為天下立功,就是他們無能,他們就該像一般的人那樣一生默默無名。”
“殿下接下來還要對付貴族。”憑劉元對待自己同父異母兄弟的態度,張良便知道劉元是有何打算?
“北境所建的學宮,我告訴他們的是,隻要他們爭氣,將來有了本事做出有功於天下,有功於百姓的事,我就會讓他們名揚天下,功成名就,自然不能說說而已,還得讓他們看到大漢是如何支持他們的好學上進的。”
劉元一向深謀遠慮,再一道破,張良道:“甚好。”
貴族想要把持天下,想要一直都站在上層,前提他們確實有能力,沒有能力就彆怪旁人取而代之了。
“留侯,許是要煩勞你回雲中了。”劉元突然說出這一句,張良的動作一頓,“殿下的身體未痊愈,我不能離開殿下。”
“你清楚的,就算養上一輩子,我這身體也養不好了,你又何必日日耗在我的身邊。雲中大好的局麵打下不易,上一次他們為什麼急於要我與父皇鬥起來,就是看中了雲中的崛起之勢,北境冬寒,我怕是不能回去了,旁的人,沒有一個人能明白我的打算,又能管好雲中那些人,除了你,我還能交付於誰?”
劉元何嘗想與張良分開,“而且,就算我眼下身體康健,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回到雲中的,盈兒年幼,方才登基,帝位未穩,要學的東西也很多,有些開始我們得捉好了。”
張良很清楚劉元說的都是事實,隻是劉元的身體叫他如何放得下。
這些日子來劉元幾次高熱,幾次死裡逃生,他守在劉元的身邊,看著劉元幾次死裡逃生,最是清楚。
“你去了雲中我會讓瓊先生搬回來的,你不放心旁的大夫,還不放心瓊先生?”提起了瓊容來,張良微微一頓。
“或許讓瓊先生去雲中。”良久後張良提出這個想法。
劉元搖了搖頭,“兩個孩子瓊先生要教導,怎麼可能去雲中。你是盈兒的姐夫,有些事就得你去做。”
張良看著劉元,知道劉元說的沒有錯,他是最好的人選,既能叫雲中的人都相信他,也能使動雲中的人。
“我在長安,我會好好的。”劉元朝著張良小聲地說,“我會想你的,你在雲中也要想著我才是。”
朝著張良燦爛地笑著,張良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心如刀割,卻還是輕聲地道:“好,就依你的。”
他們都不是兒女情長的人,有些事既然是非要做不可,那便去做吧。
劉元得了張良一句好笑了,衝著張良伸出手,她懶得動,便讓張良上前來,張良走了過去,劉元親了親他的臉頰,“留侯,謝謝你。”
“我們之間不必言謝。”張良伸手撫過劉元的臉,溫柔地說,劉元道:“與旁人我還要道一聲謝,對你更應該。”
張良不是非要做不可的,可是為劉元,他又將再卷入朝局之內,他的悠閒,他的愜意都將不複存在。
劉盈說好要與劉元討主意,得了閒便出宮往公主府來,劉元倒是起來前去相迎了,不過劉盈卻先來了,衝著劉元道:“阿姐不必多禮,你的身體不好,虛禮便免了。”
劉元都出到院門口,劉盈倒是動作極快的趕到了,劉元朝著劉盈道:“禮不可廢,陛下始終是陛下。”
“我知道阿姐最是講規矩的,心裡都記下,隻是阿姐的情況特彆,還是我不請自來,擾了阿姐的清淨,阿姐不怪我就好,哪裡還會怪阿姐不知禮?”劉盈連聲地說,劉元道:“陛下請。”
劉盈點了點頭,與劉元一道往裡走,沒有看到張良劉盈開口詢問道:“怎麼沒看到姐夫?”
“留侯去為我煎藥了。”劉元如實告之,劉盈想了想問出一直都存在的問題,“阿姐與姐夫,為何稱留侯與殿下?”
劉元聽著劉盈的疑惑,“覺得我們喚得太生疏了?”
“卻不覺得。”劉盈聽過他們兩個人互喚,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稱呼,無端卻人聽著覺得十分的密切。劉盈在想若是換一個稱呼,那該是什麼樣的感覺?
想歸想,劉盈從前沒有機會問起,今日碰著劉元一個人,倒是可以問問。
劉元道:“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比起喚子房來,我倒是更喜歡喚留侯,留之意,很是符合我的心境。至於留侯吧,比起喚公主,殿下叫人聽得更順耳一些,這樣的答案,你可覺得滿意?”
問出心中疑惑的人,其實沒有想到劉元會有如此的心境,朝著劉元道:“阿姐和留侯是天生的一對。”
劉元提起張良時眼中的溫柔都要溢出來了,劉盈也記得張良看到劉元的時候是什麼模樣,果真是眼裡心裡都隻有劉元一個人。
“天生的一對嗎?望陛下將來也能遇到心儀之人,帝後和睦,共譜佳話。”劉元想了想自己和張良,或許確實是天生的一對,可是如今劉元卻有些不太確定了。
她的身體她比誰都更清楚,有些話,她該尋個機會問問瓊容。
“阿姐想必也聽說了朝堂的事,登基之後按例要分封諸位兄弟,可是當年父皇在時也有分封之意,卻叫阿姐攔下,我思慮阿姐也是不同意封他們的。”劉盈將自己一直以來的觀察道破,劉元聽著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劉盈等著劉元開口,劉元道:“你覺得因為是皇帝的兒子,因為是皇帝的兄弟而得封為王合理嗎?”
被問的劉盈想了想道:“有功當賞,有過當罰,因血緣關係而得以封之,我以為並不合理,對天下有功之人並不公平。”
劉元聽到劉盈直白的說破自己的想法,滿意地點點頭,“這句有功當賞,有過當罰,無功而不賞,你說若是讓天下人都認同了此點,那會是什麼樣的場景?”
引著劉盈去想,去多思,劉盈頓了頓道:“若是連皇帝的兒子,皇帝的兄弟都得有功而得賞之,天下人再想要什麼,也得憑自己的本事來得,必引得天下人都爭先為國效力,為百姓謀劃。”
說到這裡劉盈的眼睛都亮了,劉元很是滿意,雖然劉盈的性子是軟弱不假,不代表劉盈蠢。
聽聽這一點就通,劉元道:“你是大漢的皇帝,你的所做所為都將成為天下的典範,你都恪守做到的事,旁的人還敢因為同樣的原因要求你網開一麵?”
“自然不敢。隻是阿姐,眼下朝中大半的官吏都是貴族,我們想做的事未必都能如願地做到。”劉盈還是能想到眼下大漢麵對的問題,故而才會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