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同樣朝著他們作一揖而見禮, 有人注意到張良好些日子沒來公主府,也沒有見過劉元, 私下裡早就傳得沸沸揚揚, 道是劉元與張良夫妻生變。
眼下看著張良來了,而劉元也站了起來, 兩人卻沒有像以前那般隻是站在一起就能讓人感覺到他們的眼中心中都有彼此,除了彼此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人。
各自見完禮,人都退了出去人,張良才走到劉元的麵前, 劉元喚了一聲留侯,張良也喚了一聲殿下。
菱青他們早就識趣地退出去,堂中隻剩下他們二人, 沉默許久,張良道:“明日我會離開長安。”
離開長安意味著什麼,張良說出來, 也相信劉元一聽就能明白。
“好。”劉元並無其他的話, 隻有這一個好字, 張良抬起頭看向劉元,劉元從袖中取出一份東西, “有一樣東西早就準備好, 既然你來了,便交給你吧。”
張良看著那一紙,如同他隻有一句話劉元便明白張良想要做什麼,同樣的, 劉元隻需要拿出這一紙文書,不需要看張良也知道上麵寫的是什麼。
“你我往後走的將不是同一條路,你不願意再幫我,我從前不為難你,現在也不會。你為我卷入這些事事非非那麼多年,對你不起。往後你我應該分個一清二楚,莫讓你因我背負罵名。”劉元一開口,張良早就衝著劉元道:“殿下以為我是怕罵名吧?”
“你不是怕罵名,你隻是看到我的心太狠,你以為我變成了一個父皇一般的人,你看著我不再是以前你歡喜也願意以命相護的人,你隻是失望了。”
張良本不在意虛名,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所求的是劉元不變,隻求劉元還像以前一樣,不會因為猜忌,顧忌,恐懼而枉殺於人。
點出呂雉會殺諸皇子的時候,張良是希望劉元回宮阻止的,至少也要救一救他們。
他沒想到劉元最後回去不是救他們,而是親自動手殺了他們。
得知此事的時候,張良便明白,劉元變了,從此她要走的一條道,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沒有人再能攔著她。
“殿下都知道。”張良相信劉元都知道他的心思,也一定會明白要怎麼做,張良才會像以前一樣支持她,守在她的身邊。
“我都知道,可是留侯,我們辛苦那麼多年,卻因為一份遺詔而要抹去我們的一切,多少人盼著我死也就罷了,我的父親,我為他守住了大漢的江山,縱然他做得太多,我都不敢恨他,不能恨他,他卻也像其他人一樣盼著我死。”
“為什麼就那麼不公平?我們想要給天下一個公平,為什麼我就不能為我自己討一個公平?”
“旁人不給我的公平,我能為人討了,我也會為自己討。心狠,是,我知道心狠,我也知道你怕我成為一個像父皇一樣的人讓你害怕。但是,看看我父皇,再看看我,究竟是誰活得更肆意?是誰活得更快活?心狠能肆意,心狠能快活,我為什麼要忍著,忍著一輩子,到了最後還要落得一個人人都盼著我早早死了的下場。”
“不,不是的,不是的,我們不想要你死,我們不想。”張良看著劉元目光癲狂,他上前捉住劉元的雙肩,想告訴劉元,不是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想她死,都盼著她死。
劉元道:“那一步我走出去了,殺了他們的時候你知道我心中的快意嗎?”
“我不想殺無辜的人,為何我從來不想動的人,卻總會想來殺我?我與他們之間,僅僅是因為他們想要皇位,而隻要我活著,陛下活著,他們就永遠都得不到這個皇位而已。”
“他們想要陛下死,也想要我死,我為什麼不能讓他們死?”劉元從來不瞞張良她是什麼樣子,從前不瞞,就算現在變了,她也同樣不瞞。
張良喚了一聲殿下,劉元道:“我知道你看不慣這樣的我,所以,從你離開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想過再去找你。”
“人皆有取舍,有舍才能有得。你,舍得了我,我也能舍得了你。”張良不願意看到心狠的劉元,認為他所歡喜的人變了,變得麵目全非,劉元不想解釋自己從來沒有變,因為她也知道自己變了,可是變成了什麼樣子,她比張良更清楚。
但是張良同樣是一個眼裡不容沙子的人,也是一個追求完美極致的人,但凡一絲汙點張良都沒有,也想要讓劉元沒有。
“金無赤足,人無完人,留侯,我本來就是一個凡人,我也有我的缺點,你不能容下我的心狠,不能接受我的變化,你要走,我同樣不會逼著你改變,故而,拿著吧,寫下你的名字,從前,我們再也不是夫妻。”
劉元想得明白,也做得果決,她給張良的是一份和離書,上麵早就已經蓋好了官府的官印,也有了見證人簽字,現在隻差一個張良的名字而憶。
張良收回了握著劉元雙肩的手,接過劉元遞來的文書。
劉元道:“走吧,長安不是一個好東西。權勢之爭,天下之爭,我想做的事,我會自己想辦法做到,不需要留侯你再勉強的留下,看著麵目全非的我,最終再也不忍直視。”
選擇,劉元從來不畏選擇,也從來不會猶豫地做出選擇,她隻是順心而為,問心無愧罷了,殺人,放人,她想,也覺得應該,為此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心甘情願。
從前的時候張良喜歡劉元的果斷,可是現在張良卻恨極了劉元的果斷,而他也有他的驕傲,劉元已經趕著他離開,他也不會再死乞白賴的留下。
“殿下保重。”張良朝著劉元作一揖,劉元同樣朝著張良作一揖,“留侯保重。”
張良最後抬起頭看了劉元一眼,沒想到劉元同樣看著他,四目相對,有許多的話想說,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張良站了起來,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去,劉元看著他的背影,眼中含著淚,卻伸出手拭過,“劉元啊劉元,你自己做的選擇,剜心之痛又如何,你一樣要走下去。”
次日,張良離開了長安,此事雖然有不少人知道,卻沒有人敢在劉元的麵前提起。
劉元也似乎當作不知道這件事,往日該如何就如何,她有許多的事要忙,就算張良走了,她也還是大漢鎮國始元長公主,她還是依然要治理好這個天下,也要將她早早準備的事做成了。
“殿下,科舉怎麼連女眷也收?”陳平到了北境,報名的人不凡之,但是另一個現象讓陳平心驚。
報名參加科舉考試的人裡竟然有女眷,對,雖然沒有多少,也就十來二十個,卻足夠讓人心驚的。
故而連忙派八百裡加急送回長安,王陵收到消息立刻趕到公主府尋起劉元,劉元聽著反問道:“為何不能收?”
王陵算是明白了,事情全都是劉元做的,科舉開始,女郎也參加,自此打開了新天地,劉元究竟是想乾什麼?
“我們開科取士,上麵明明白白的寫著,凡自以為有才,有治國安民之心,願為大漢儘心效力者,皆可報名參加。詔書下發大漢各地,你想說這一紙公文有誤?還是想說朝廷就是一個笑話?朝令而夕改,到最後所謂的取才之法,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其實什麼都不是?”劉元並沒有其他的話,隻問起詔書一事,王陵一句都答不上來。
劉元道:“不想讓天下人看大漢的笑話,來報名的人,不管是什麼人,該收的就收,該考的就要考。一視同仁,保證天下的有能有才之士都可以為我們大漢所用,這是我們的初衷,不要忘了初衷。”
媽啊!王陵很想反問劉元是不是早就等著鑽這個空子,她早知道詔書有誤,而古往今來沒有開過科舉取士之法,大漢首創,若是首創就敢朝令夕改,叫天下人看了笑話,從此無論大漢頒下什麼樣的詔令,都會有人想,這詔書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改,還是先放著吧,萬一要是改了,他們照著做還成了錯了。
長此以往,大漢會變成什麼樣子?王陵一想便再也支持不住地一屁股軟坐在地。
劉元見此卻走了過去扶起王陵來,“丞相何至於如此失態,取士憑的是真本事,你總明白的。對你我來說,對大漢來說,隻要所取之士有治國安民之能,有平定天下之才,能與我們一道治理天下,我們這科舉也就不算白開了,你說是嗎?”
王陵看向劉元,“若是女郎中果真有那有才之人,當以授官?”
“為何不授?朝廷以科舉而取才卻不想用才,那為何而取才?”吃飽了撐著沒事乾?劉元未儘之言,王陵聽得真真的,渾身冒著冷汗,“再有下一回,再有下一回的取才,比照此?”
“不比照此例,要改啊?那不是自打嘴巴?”有些事王陵分明一清二楚,卻因為咽不下這口氣,生生忍著,還是朝著劉元問出來。
其實是希望劉元能改一改,隻要劉元想出改變的辦法,她就一定可以改變這個局麵。
但是明顯一切都是劉元準備起來的,她等的就是這一天,大漢首創科舉取才之法,詔告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漢要以此而取才,若是在這個時候大漢說詔書有誤,應該規定男女,隻有郎君才能參加科舉考試,女郎卻是不能。
對,朝廷是可以不取女郎為士,但從此大漢也失了誠信,一個朝令夕改的朝廷憑什麼讓百姓相信你?
劉元正是因為捏住了這一條,也保證不管有多少的女郎參加科舉考試,都能順暢一如男子。
“殿下,若是不分陰陽,令男女同殿為官,必引得起天下動亂,殿下,請殿下三思。”王陵明白一切都是劉元準備的,她就是等著今天,叫朝廷騎虎難下,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下前來報名的女郎參加科舉,接下來也得認了女郎出仕為官。
劉元看著王陵道:“我從不認為女子出仕會引起天下動亂,看看從前你們滿殿都是男子為官,難道動亂少了?”
“會亂是因為人心,不是因為殿中的人是男還是女。”劉元駁了王陵,王陵無可反駁。
“你們男人自己犯下的錯,總是喜歡將錯推到女人的頭上,但凡隻要有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子就成了紅顏禍水,亂國之根本。一個女人果真就那麼有本事毀了一個江山?”
“就算是,可以毀了江山的女子,同樣也可以撐起一個江山,你說對吧?”劉元再以問之,王陵能說什麼,眼前的劉元就是撐起了大漢的天下,她握著的容軍坐鎮北境,匈奴幾次進犯,卻從來沒有成功過,不就是因為她。
劉元道:“丞相,你是丞相,調和陰陽,你要做的是看看百官是否有心為民?是否對朝廷儘忠?而不該糾結於這個人是男人還是女人。我記得有人說過一句話,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捉到老鼠的就是好貓,這句話我送給你,至理之名言,你認為如何?”
對是真對,先一步借偉人的話,卻是合用,也是顧不上其他了。
王陵沒辦法反駁,“若是取士往長安來,等看到士人中竟然有女眷,必會引起天下轟動的,殿下,殿下三思啊!”
“不怕,再轟動的事我也做過,不在意多這一樁。”當初在雲中的時候,劉元彙集百家而爭論,那時候的光景隻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劉元敢挑事就不怕事,有什麼話想說的隻管來說,有什麼事想做的也隻管來做,她都等著。
王陵看明白了,劉元早就準備著,敢動讓女子參加科考的心思,劉元就不怕天下轟動,手握天下的兵馬,朝中,朝中有大半以上人都是先帝舊臣,隻要劉元不是要毀大漢的江山,他們才不會管劉元要辦什麼事。
不不不,若讓女子出仕關乎陰陽調和,男主外女主內的諸事,如王陵就算是丞相,心知劉元所圖的不小,那也不是立刻就能認同的。
“丞相,你要換一個角度去想。眼下天下的人才多出自於貴族。我們不想成為貴族那樣的人,又想護住天下,我們最好的辦法什麼?”
“培養天下寒士,讓他們出來與貴族抗衡。”王陵絕對不傻,他是一下子就說出了劉元想說的話,引得劉元點頭。
“丞相所言極是。但是天下寒士最終能與貴族們抗衡的又有多少人?或許我更應該問你,我自先帝一朝就培人才,你認為到了現在,我到底都培養出多少人了。”
“十年樹人,百年樹木。殿下縱以貴族的賢才以養士,未必見得就能真正的養出多少能與貴族抗衡的人才來。”王陵感慨頗深,“天下幾經戰亂,百廢待興,這樣的情況下,人人都思及果腹,貧窮的人家,終日勞作也隻是求得一個溫飽罷了,有時間去讀書,耐得寂寞去讀書的人能有多少?”
說的都是實話,劉元道:“然也。那你知道參加科舉的女郎們都出自哪裡?”
此問一落下王陵半響沒反應過來,莫名地看向劉元,想從劉元那裡得一句準話。
“貴族。”劉元這兩個字落下,劉元也不避諱地道:“天下如我雖然出自貧賤,卻能好學上進,而且不放過任何學習機會的人極少,寒門之中讀書的女郎,萬中無一。”
“可是貴族不一樣,女郎們中不泛比郎君聰明的,也有心存大誌者,我給她們一個機會,敢不敢出來,願意或是不願意在她們。”
“而出來的女郎們,必會引得貴族們的阻止,他們對女郎出仕的抵製遠比你更強,可是我會為她們撐腰,有我撐著讓女郎跟貴族們鬥,你說貴族會如何?”
王陵聽完打了一個寒顫,讓貴族的人自己鬥起來,鬥得不相上下,而且不間歇,最後得利的隻會是朝廷。
驚得瞪大眼睛看向劉元,他怎麼也想不到劉元會想出這樣的主意來,簡直不可思議。
“你現在還覺得讓女子出仕不妥?凡事有利有弊,且看利大於弊或是弊大於利而行之。我是認為,利大於弊,故以推行,你說呢?”劉元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就等著王陵想想清楚,再做決斷。
王陵腦袋都快成漿糊了,衝著劉元道:“殿下,殿下你容我想一想,容我細細地想一想,臣得好好地想一想。”
讓人一下子接受女子將來也可以出仕的事,確實有點困難,但是劉元方才說的一句話王陵一定會讚同的,便是利大於弊,還是弊大於利,王陵一定可以權衡。
“好。”給人一點時間讓人消化消化,確實沒什麼不應該的。
王陵急急地衝到公主府如臨大敵,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蔫了,總有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