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一動也不動了。
生怕把那尾魚嚇得迷失了方向。
“同方!”母親一邊布置野餐用品,一邊溫柔地叫他,“該吃飯了。”
他皺了皺眉頭,眼睛盯著那尾繞著自己的左腳打轉的魚,推脫道:“待會兒再吃。”
弟弟葉明煦從母親手裡接過藥賣的小短腿的麵前,伸著胖乎乎的小手把三明治遞給他:“哥哥要按時吃飯,然後才能長高高!”
葉宏遠一直承認自己是個幸福的人。
即使後來父母雙雙去世,他也從未認為自己是不幸的。
他撫養弟弟,管理公司,掙了好多錢,成為了一個極其優秀的人。
他在敬老院遇到了一個50歲出頭的,失明的優雅女人,女人喊他同方的聲音,像極了他的母親。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去敬老院陪伴她,假裝母親還在。
他也失敗過,他也痛苦過,但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更沒有放棄過這個世界。
每一天,他都在認真地生活。
直到一個雨夜,他一晃神撞上了一輛車。
他看見了那個詭異的,藍色的洞。
他拾到了那個奇怪的實體裝置。
從此,他撕扯開了整個世界虛偽的麵具。
原來是假的,全是假的。
原來他隻不過是遊戲裡一個可攻略的人物。
他在那個實體裝置裡,找到了自己的個人信息。
他頭上流著血,血液從頭顱流到了脖頸,和著他臉上的淚水,和天上的雨,浸濕了衣服,他坐在雨夜的草叢裡,一邊哭一邊笑。
原來,遊戲裡的五對攻略人物,每一個人的父母都死於一場意外。
原來,他父母飛機失事隻是因為玩家和攻略人物的故事線裡,不需要再添加一對父母角色,所以就被遊戲策劃刪去了。
原來調查他父母的死因,還會在將來的主線劇情裡,為玩家鋪路,從而能更好的攻略他這個角色。
原來他的痛苦,他的心結,他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爬起,隻是遊戲策劃在他的身上揮手幾筆,製成的遊戲背景。
這個世界是假的。
主人公隻有一個,就是那個因為車禍忘記了自己身份的玩家,賀洲。
那天起他就瘋了一樣地想要從遊戲裡出去。
他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隻是個遊戲,便沒辦法在這個虛假的世界裡再呆下去。
他想成為一個人,一個正常的,獨立的個體。
他想去經曆一個不會被人輕易操控的人生。
他雖然用著賀洲的玩家身份,但他也知道,他之所以能拿到賀洲的玩家身份,是因為賀洲出了車禍之後,自己放棄了自己的玩家身份。
這隻是一個非常偶然的情況,並不足以讓他徹底把自己變成玩家。
甚至說,如果賀洲恢複記憶,他就不得不退位。
幸好,他等待了三年,遇到了另一個玩家。
他步步為營,費儘心機。
眼見著就要成功,賀洲卻用一招自殺毀了他的所有計劃。
邱言至開槍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完了,可沒想到他死後卻又從賀洲的身體裡活了過來。
欣喜之餘,他也不忘鏟除憂患。
他每一步都按部就班,每一步都精打細算,卻躲不過一次次的意外與差錯。
上天像是故意要和他作對,讓賀洲恢複記憶並且占領了自己的身體。
葉宏遠和賀洲和邱言至鬥了那麼長時間。
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會有一個非常璀璨的結局。
或許是生,或許是死。
但無一不壯壯烈烈。
葉宏遠想起他小時候和父親坐在電影院一起看那些動畫電影,主角經過千辛萬苦一路和反派鬥爭,然後在大結局的時候,故事開始走向高潮,他們會經曆一場宏大的打鬥場麵。
主角傷,反派亡。
葉宏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屬於那個主角還是屬於那個反派,但無論如何,他覺得自己應該會和賀洲爆發一場大的爭鬥。
他們可能在現實裡爭鬥,也可能回到遊戲裡。
也許他會死,也許他會傷,但無論如何,賀洲也絕不能好過。
他們既然已經鬥了這麼久,就該給他葉宏遠一個像樣的結局。
可他的結局卻是:幾個人在鍵盤上敲打片刻,他就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他感覺自己是一個煙花,帶著浩瀚宏大的聲勢衝上天際,卻沒來得及綻放就在空中停了一瞬,最後墜毀在了地上,以一個啞炮的身份死去。
葉宏遠發現自己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事情。
他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被人操縱的,數據。
可是,既然我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數據。
為何要讓我醒來。
去做不切實際的妄想。
去做沒有結局的鬥爭。
.
葉宏遠開始覺得自己的意識變得模糊了起來。
他所經曆的畫麵像是被人用橡皮擦抹掉了一樣,在他腦海裡消散了。
他看著像皮擦擦掉了母親的模樣,擦掉了父親的模樣。
擦掉了他曾經看過的天,曾經見過的水。
擦掉了那尾他腳邊輕輕遊動的,漂亮的,小小的魚。
最後的最後。
橡皮擦擦掉了他的名字。
他消失得乾乾淨淨,乾淨得不能再乾淨。
.
意識消失的最後一秒。
他聽見有人問:“這就完了?”
“隻不過是刪除一個數據而已。”
另一個人懶洋洋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