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腳底卻像是生了根一樣地釘在原地。
然後他喉結動了動。
有些僵硬地轉過去,蹲下了身,聲音帶著少年變聲期的乾澀沙啞。
“……繼續收拾吧,馬上天就黑了。”
夏遠悄悄鬆了一口氣。
剛剛那一瞬間。
他竟然十分害怕秦賀生氣地離開.
他們把多餘的布衣櫃扔走後,屋子裡便寬敞了很多,而且唯一的那個小窗戶沒了遮擋,撒下了些陽光來。
整個屋子都亮堂明亮了好多。
“還能省下電費。”
夏遠站在窗戶邊。
他伸出手臂,陽光便掉進了他的手心裡.
秦賀知道夏遠的日子過得拮據,周末的時候便想回家拿些錢。
沒想到卻在拿著鑰匙準備開門時,聽到了屋子裡的動靜。
他的那些親戚不知何時,堂而皇之地撬了鎖,住進了他的家。
並計劃著明天去學校門口等他。
“他要是不願意和我們一起住怎麼辦?”
“他一個未成年,有什麼話語權,他爹媽都死了還想怎麼樣?”
“哥,你說我養他長大,他家的房子給我一套也不為過吧。”
秦賀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捏緊了手裡的鑰匙,轉身跑了。
秦賀回到夏遠家裡就打電話給老師請了一周假。
正好請到暑假。
他就這樣藏在了夏遠家.
夏遠有時候冷言冷語地問他準備什麼時候走?
有時候卻又掂回來三兩肉,眉眼彎彎,儘是喜氣。
“小垃圾,今天做你喜歡的皮蛋瘦肉粥!”
他喝粥的時候,夏遠睜著一雙漆黑明亮的眼睛,滿臉期待地問他說:“好喝嗎?”
他一點頭,夏遠臉上就染了笑。
秦賀也會和夏遠坐在書桌邊,給他講數學講物理。
夏遠每次都聽得極認真。
眼睛都不帶眨的。
夏遠看了看兩步解出來的數學題,又看了看秦賀,睜圓了眼睛:“……小垃圾,你怎麼這麼厲害?”
秦賀有些得意地晃了晃腿:“還想讓我走?”
夏遠愣了一下,偏過頭,嘴硬道:“……當、當然。你走地越早我越高興。”
……小騙子。
秦賀掐了掐他的臉:“我才不走,就不讓你高興!”.
秦賀出門扔垃圾,轉身往回走的時候,卻忽然被一個陌生的老人攔住了去路。
但老人約莫60多歲,一雙眼睛卻絲毫不顯渾濁,他打扮地乾乾淨淨,一絲不苟,從腳底到頭發絲都透露著養尊處優的氣息。
“秦賀,我是你外公。”老人說,“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秦賀立刻聯想到了那群撬開他的家門,住進了他家裡的那堆,從未見過的親戚。
他警惕地後退了一步。
冷冷地說了聲不願意。
轉身跑了.
秦賀回去之後一直心神不寧的。
便趴到屋子唯一的那個窗戶邊上,等夏遠回來。
秦賀從晌午等著黃昏。
才等到夏遠出現在視野。
但夏遠不是一個人。
一個女孩兒緊緊地抱著他的胳膊,他們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笑。
夏遠與女孩在不遠處的另一棟樓前分彆,離開時,夏遠拿出一個小王冠。
小心翼翼地戴到了女孩的頭上。
夏遠回來的時候。
路邊停的那輛豪華汽車卻開了門,秦賀看見那個剛剛自稱是他外公的老人走了下來。
老人攔住夏遠,麵色和藹地和他說了些什麼。
然後遞給夏遠一個厚厚的信封。
夏遠愣了一下,接住了。
秦賀嘴唇顫了顫,一把將窗戶關上。
然後麵無表情地蹲在牆角。
夏遠進屋的時候手裡已經沒了那個信封。
秦賀抬頭:“夏遠,你今天去哪兒了?”
夏遠把書包打開,拿出了一塊肉和兩個青椒:“去買菜了。”
秦賀:“……跟誰一起去的?”
“我一個人。”
……騙子。
秦賀聲音都啞了:“……我剛剛看見你和一個老人在說話。”
夏遠愣了一愣。
他舔了下嘴唇,緩緩把書包拉鏈拉上:“……是問路的。”
秦賀個子高,看見了書包裡露出了信封的一角。
騙子。
秦賀握緊了拳。
他們進行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爭吵。
秦賀問:夏遠,你為什麼總騙我?
夏遠冷冷地說:我對誰都這樣,憑什麼要對你誠實?
人在爭吵的時候,憤怒總是會掩過理智。
於是他們都說出了很多難聽的話。
最後秦賀摔門而出,並再也沒回來作為結局。
夏遠看著秦賀的背影,死死地捏住了書包。
手機收到了一條短信。
小紜的媽媽說,謝謝他送自己失明的女兒回家。
夏遠把手機放在一邊。
緩緩拿出了書包裡那個厚厚的信封。
……裡麵是那個陌生老人給他的,他親生父親的資料。
他盯著這個信封看了一會兒,沒打開。
如果他的親生父親不歡迎他。
他也沒必要再去尋找那個人。
但如果父親來找他了,他就跟那人走。
反正,他現在又是一個人了。
夏遠走到櫃子邊,蹲下去,找到他的寶箱,把信封放了進去。
準備合上寶箱的時候,夏遠看見了那個小王冠。
小小的,精致的,和剛剛小紜掉在地上,被他拾起來的,一模一樣的小王冠。
……這是他收到的第一個禮物.
夏遠當時還小。
他並不知此次爭吵換來的是長達十年的離彆。
更不知道眼前這個被他氣得摔門而出的少年,將會成為他往後十年裡,最鮮明的記憶和惦念。
他現在尚且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他隻是捶了捶自己有些發悶的胸口。
然後慢吞吞地把東西收拾乾淨,躺回床上,蒙著被子睡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