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衡還不知道孫劍前腳剛對他說了要去把夏青就帶過來,就真的一天也等不及,甚至不去思考他是否在有意誤導他,就直接憑著一身武力趕去酒鋪捉人去了,現在正帶著人打道回府。
他這邊還在和陸漫天在食肆裡閒談,雖然閒聊的主題都已經被陸漫天延伸到了要不要做掉老伯取而代之這程度了。
他能感受到陸漫天對他的關心,但是他又實在不想被當作瓷娃娃一樣對待,隻好小試鋒芒了一下,露了一手劍術。
他其實很理解大多數江湖人的心理。
對他們來說,自幼習武的他們,那在丹田與經脈中無聲流淌循環著的內力,就像是呼吸般自然而然的存在。
倘若有一天,他們不再具有這種本能一樣的能力,無疑有如常人失去一臂,如何能讓人泰然處之?
然而喬衡始終記得,他一開始也不過是這萬千尋常人中的一份子。
在他眼裡,內力也好,又或者是其他種種千奇百怪的能力也罷,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身外之物感。
所以他一直在有意地削弱不同世界對他自身能力的限製,此前編纂出來的《武經》、《醫典》都在有意追求普適性。為的就是能讓自己不論淪落到何等困境,都能擁有奮力一搏、打破樊籠的能力。
他收回劍,然後對陸漫天說:“舅父現在可是安心了?”
陸漫天怔住,他目光炯炯地盯著喬衡握劍的手。
剛剛那一閃而過的劍光,刺破了他心頭上壓抑著的烏雲,然而他剛要讚美出聲的一句“妙極!”卻卡在了喉嚨裡。
他說:“何來的安心?”
喬衡目露不解。
縱然陸漫天不是練劍出身的江湖人,憑著他多年的眼力,他也看得出來這一劍中蘊含的高絕之處。要想練成這等劍法,靠的絕非一蹴而就,而是滴水穿石的持之以恒。
他可以斷定,香川在很早之前,就在私底下轉而習劍了。
然而人的精力有限,習武最忌雜而不精。
可他這個外甥是個絕頂聰明人,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香川毅然決然地無視這一身暗器功夫,重新踏足另一條此前完全不曾接觸的路子?
一個念頭浮現在他腦海中——
香川早就算到自己會有今天這下場了,這是他給自己留的一條後路。
陸漫天心底深處卻是漸漸籠上一層涼意。
他給自己滿上一杯酒,然後仰頭一飲而儘,說:“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多有憂慮,見你另有倚仗,總算鬆一口氣。”
連酒水都沒法驅散這種冷意。
他喝起酒來,不像是在品,而是灌。
不過喬衡的記憶裡陸漫天的確擅飲酒,而且人總有情難自禁的時候,他沒打算做一個掃興的惡人。他見陸漫天喝得起興,就起身推門,朝門外侍候的人那裡又要來了一壺。
他提著酒壺為陸漫天倒滿。
陸漫天再次端起酒杯一口飲入腹中。
他感覺自己有些醉了,許是酒喝得有些多了,腦袋發脹,眼眶微熱,喉頭發緊。
‘所以我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麼。’
原以為給香川找了一個完美的靠山,最令人放心不過的歸宿,但他在孫府的這些年過得真的快樂嗎?
無需任何人給予答案,他就已經作出了無聲的回答。
陸漫天見喬衡一言不發地陪坐一旁,安靜地看著自己飲酒,他問:“菜色不合你胃口嗎?”
藕粉桂花糖糕被整齊地壘放在雪白的瓷碟裡,看上去隻被人嘗試了一兩口就再沒有動過。
“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愛吃了。”
喬衡看了眼這碟糕點,失笑了一下,他說:“隻是最近沒多少食欲罷了。”
不過不合胃口倒也沒說錯,他記得很清楚,原主在原著中明確表示過自己不喜歡吃甜食。
他也能理解為什麼陸漫天說律香川小時候愛吃,無非是因為那時候物質生活太差,喜歡的不是它的口感,而且它給這具軀體提供的能量。
至於喬衡自己,他對甜食還談不上喜歡與否,很多時候止步於淺嘗輒止的狀態,勉強算得上是他過去養成的一個習慣。
畢竟甜點容易刺激胃酸分泌,他的飲食傾向基本上取決於身體狀況。
陸漫天:“既然你沒胃口,就先在這裡歇會,我出去趟馬上就回來。”
喬衡渾不介意地說:“我就在這裡等著,舅父有什麼事情先去忙就好。”
陸漫天離開後,他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
自街巷間穿梭而過的風,又順著大開的窗戶鑽進了室內,將房間裡的飯菜濁氣一掃而淨,喬衡也更清醒了幾分。
他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外麵的一切都是原主極為熟悉的。
對方了解城內的建築版圖,熟知蘇州城內的勢力分布。城中那些有名的話事人,他對他們的底細一清二楚,老伯名下的財產更是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條。就算是問他城裡誰家菜館最美味,哪位花旦喉嗓一絕……他也能信手拈來的列一個單子。
這部分記憶本該是美妙而回味無窮的,但喬衡感受到隻有死水般的平靜無波和乏味。
在品味佳肴時,原主體會到的不是享受,而是想到了江湖中的某位後起之秀好口腹之欲,或許可以邀對方一品。
賞花、聽曲、下棋,一切排遣時光、陶冶情操的娛樂活動,都失去了它們原有的意義,變得極有目的性。
喬衡對這種狀態並不陌生,事實上他大多時間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