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秋做了個夢。
夢裡光怪陸離。她一會兒還是個小孩子, 追著蘇夢枕的背影跌跌撞撞,紅袖刀的刀柄都比她的整隻手大。一會兒又是個少年,提著一把袖刀站在繡玉穀裡,被憐星三言兩語撩撥到跳腳。再然後, 夢裡霧氣又散, 她又長大了, 與燕南天結伴遊曆南北,又跟著無情捉凶緝惡。
夢裡的日夜替換的極快, 甚至一幕幕的故事都像是潮水般,在風秋的眼前眨眼間便潮起潮落,儘歸於細碎的沙岸了。
風秋迷迷糊糊地想, 該不是人生儘頭走馬燈吧?這可不妙,我還不想死呢。
她這麼想著, 夢裡似乎有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仿佛聽得見她心聲一般, 一邊陪著她瞧那海水漲落, 一邊肯定道:“你不會死。”
風秋瞧不見他的臉, 隻能瞧見他穿著的白衣。她奇怪問:“人都有一死, 為什麼我不會死?”
那聲音道:“因為我還活著,你不敢死。”
風秋聽得越發莫名,她沒好氣道:“命是我的,連我父母都說不出這樣的話, 你是哪一位, 又敢這麼說了?我告訴你, 我厲害的很,我師父是蘇夢枕,我拜把子兄弟是燕南天——再給你機會,重新說。”
風秋覺得那人似乎笑了,卻又似乎沒笑。因為他瞧著還是那麼縹緲不清,雖然就在她的身邊,卻又極難接近的樣子。她略怔了怔,那聲音已然道:“你師父是蘇夢枕,你大哥是燕南天,那又如何呢,你會要求他們殺了我嗎?”
風秋訕訕:“這就沒必要了吧,太麻煩了……”
那聲音嗤笑了一聲,說道:“所以我才說你不敢死。”
風秋有些不高興了,她說:“這是我的夢,你這麼說不太好吧。”
那聲音說:“是,這是你的夢,正是你的夢,所以你自己清清楚楚。”
“風秋。”那聲音忽溫柔了些許,“你走過戰場,戰場卻沒能磨礪你的心。你太過心軟,你舍不下太多的人事。所以你雖不懼死,卻不敢死。因為你已經見過若死在我前頭的結果了。”
那聲音在迷霧中漸漸顯出耳熟來,風秋抬起頭,幾乎要瞧清了那人的麵容。
這是她心底藏著的潛意識,也是她心底裡自己都未發覺的惶恐。
可在她瞧清之前,那人已開合唇齒道:
“你若死——我會殺儘所有人。”
風秋猛然睜開了眼睛。
她一清醒,隻覺得自己的腦後疼的厲害。大量迷香的攝入對她有很大的影響,頭痛欲裂是一方麵,身體的脫力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風秋掙紮著半支起了身,打量著自己如今的處境。她瞧著是活下來了,白衣的神秘隊伍不僅沒有殺了她,甚至還幫她包紮了傷口,救了她的命。
她躺在床上,瞧見的是裝飾華美的屋宇。在接近西夏的地方,這屋子不僅沒有半點異域的風情,甚至連梨木圓桌上擺著的瓷器都像是汝窯的東西。
風秋遲疑了一瞬,緩緩下了床鋪。她的傷不算輕,所以走得很慢。這屋子不算大,但她從內間走到外間也花了些時間。風秋走出來後,便瞧見了自己的袖刀。泛著青色光芒的袖中刀已經被擦拭乾淨,正十分安靜地躺著鋪著紅綢的木盒裡。風秋瞧了一會兒,伸手將刀重新握回了掌心。當刀回到了她的手邊,她的心也就定下了大半。
握著刀風秋又往外走了些。在拐過最後一處木欄屏風,屋中的景象豁然開朗。
這屋子的最外出竟不是門扉,而是一處被雕成了圓形的巨大鏤空窗格。
窗格之外是一片澄澈鏡湖。
鏡湖邊緣種植著金色的胡楊。
從窗格一路往湖水畔瞧去,大量的胡楊擁簇著,陽光似的葉片層層疊疊將光輝傾灑在無波的湖麵,湖中有金葉,金葉生枝乾,枝乾又伸金葉,湖水與碧天被這黃金打成的胡楊林連成了一片,共一光一色,無一土一塵,可謂方寸仙境,堪如佛家淨宇。
風秋從未見過這樣的美景,不由一時瞧得怔住。
緊接著,風秋發現了另一件更為怔忪的事。
她不是在某處屋宇中。她是在一艘巨大的船上。
一艘奢華的巨船正如同海鯨般靜棲在這片廣闊鏡湖的正中央。它的四周投下了數不清的鐵鏈,這些鐵鏈將船牢牢的鎖在湖中心,人要往來,唯一能借力的僅有湖中飄著胡楊落葉。但這些落葉輕若無物,莫說踩在上頭,就是鳥兒棲在上頭,也要將落葉傾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