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陸:“?”
他的語氣極為篤定,甚至連質問都稱不上,就好像是在陳述一件已經完全確定的事。
那句話是用傳音之術說出來的,從周圍諸人的反應來看,他們應該都不曾聽見。
——雖說修為高明的人能捕捉旁人間的傳音,然而來自清霄仙尊的傳音,縱觀全場,恐怕也隻有一個人能聽見。
蘇陸視線一轉,看向大殿正中的座位。
流雲仙尊也正看著她,眼中興味盎然。
蘇陸大為頭痛,再去看清霄仙尊。
後者已經不再盯著她,隻是微微回過頭,看向後麵兩位湊上來的長老,他們正認真地彙報什麼事。
這群人周身漾開靈力,形成了結界,阻隔了聲音。
清霄仙尊輕輕頷首,並沒有說話,那兩個長老很快退下。
這時有落雁峰弟子從秘境裡歸來,向宗主行禮之後,又向清霄仙尊下拜。
後者仍然反應冷淡。
蘇陸的目光又一轉,對上了段鴻滿是疑惑的眼睛。
她默默掏出了傳訊玉簡,向段鴻晃了一下。
段鴻一直看著她,見狀也掏了玉簡。
“……你們倆怎麼了?”
旁邊的蕭天煬頗有些震驚,他沒看到前麵那部分,隻望見師妹和對麵的段鴻大眼瞪大眼。
蘇陸一邊在玉簡上寫字一邊歎氣,“說來話長,而且無法長話短說。”
蕭天煬搖了搖頭,不再多問了。
另一邊,段鴻看到玉簡上浮現出一行字。
蘇陸:“能把玉簡給你師父嗎?”
段鴻簡直滿頭問號,但還是依言照做,在長老們退開之後,往前走了一步,硬著頭皮俯身將玉簡遞了過去。
“師尊,這是……給您的。”
清霄仙尊看了他一眼,似乎並不想接,停了一下,還是伸手拿了過來。
蘇陸手中的玉簡上很快浮現出一個字。
“說”
筆勢剛健,鐵畫銀鉤。
蘇陸也迅速寫了一句,“師兄是怎麼知道的?”
對麵回複很快,“你身上仍有他的氣息。”
蘇陸睜大了眼睛,不由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羽毛,又想到落雁峰首座曾經去陷冰山加固封印。
他大概也要走到寒陰獄最深處,在方尖碑前施出靈力,所以定然也要和妖皇近距離接觸的。
蘇陸:“我確實見過他,但他那封印不是我毀掉的,世人皆知是群玉宮的燧蒼神劍,從揚州射入了陷冰山,將妖皇放出來的。”
對麵這回乾脆隻發來一個點。
蘇陸沉默了一會兒,“那氣息很明顯嗎?”
這次的回複又隻有一個字,“不。”
不明顯?
隻是恰巧他才見過妖皇,又是當世有數的絕頂高手之一,才能感覺出來?
蘇陸不確定是因為自己帶著羽毛,還經常拿出來看看,亦或是因為自己也和妖皇近距離接觸過?
她回想他們的相處,思緒飄忽了一瞬。
嗯。
那是真的很近。
蘇陸隻短暫走神,再抬起頭時,清霄仙尊已經將玉簡丟給了段鴻。
段鴻仍然迷惑,不禁給她發了條消息,問她和師尊在說什麼。
蘇陸也愣了,“你看不到上麵的聊天記錄嗎?”
段鴻也看明白這個詞是什麼意思,“你倆說的話都被師尊抹掉了。”
蘇陸:“……”
蘇陸向前一步,扶著白玉座椅的一側,向前探過頭,“師尊。”
慕容冽懶懶地靠坐著,看著小徒弟從旁邊伸過毛茸茸的腦袋,“嗯?”
蘇陸:“你把傳訊玉簡拿出來好不好?”
慕容冽擱在扶手的胳膊微抬,手指在空中點了點,“直接說吧。”
蘇陸感覺到他放出的結界,“誰都聽不到?我那兩位仙尊師兄也聽不到?”
慕容冽不置可否,“他們想聽大約也能聽,但若是他們這麼做了,我會知道的。”
蘇陸點點頭,“我聽聞落雁峰首座的家人都被妖族殺了,所以他極為仇視妖族,那個,嗯,他現在還是這樣嗎?”
若是的話,早就把她砍成幾十塊了吧。
慕容冽微微一哂,“到了他這樣的境界,也沒什麼仇恨不仇恨的,再說他早都報仇了吧。”
蘇陸沒說話。
修士的境界和心性精神並非毫無關聯,越是境界高越是有關係。
然而除了魅修之外,其餘的絕世高手並不需要控製喜怒哀樂,更不用說斷情絕欲了。
書中慕容冽去冀州尋仇時,已經有了渡劫境實力,也照樣滿心憎恨悲苦,卻並不影響他的戰鬥力。
她雖然隻是結丹,但在這方麵也隱隱有所感覺。
高手的心性究竟如何,並無定論,未必一定要淡泊寧靜,也未必一定要是性情中人。
以她現在的境界,也隻悟到堅守本心這一層。
至於本心是善是惡,好像並無影響,否則修真界也不會有那麼多慘案發生,有那麼多好人枉死。
體內靈力稍稍躁動起來。
蘇陸並未去調息,而是繼續回想起當年自己入門時,清霄仙尊在大庭廣眾下評價她心性涼薄。
此事說到底,就是他確實不喜歡她表現出來的性格,不願收徒,僅此而已。
並不像外人理解的那麼誇張。
他說話無所顧忌,隨性而為,也不在乎她會因此受到什麼遭遇,拒絕後甚至都未必能記得有她這麼一個人。
當然,他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外界對他的所有好評,也都是圍繞能力展開的,沒人會特意誇他品格高尚善良寬宏。
蘇陸已經見過太多比他還糟糕的人,自然不將這種事放在心上,隻是下意識對比了裡的情節。
原著裡女主和段鴻在一起時泄露了妖氣,導致清霄仙尊出手將人帶走,段鴻發現這一點後苦苦哀求師父不要殺人。
但在段鴻跪下求情之前呢?
清霄仙尊並沒有明確說要殺她,隻是用一種極為冷酷的、像是端詳死物的目光看著她。
蘇陸記得這段情節,最初她覺得是因為這人憎恨妖族,但如今他對自己接觸妖皇一事,也沒表現出明顯的憤怒。
所以——
書裡他那種表現未必完全是出於對妖族的憎恨,大概隻是因為他本身性格就是這樣。
對待一個來曆不明的、身懷戮情咒、可能會給宗門帶來麻煩的半妖,有人可能會溫柔細致給予關懷,慢慢調查真相,也有人可能就想直接解決。
如今,慕容冽很快也要離開玄仙宗,屆時他的三個徒弟都不會在這裡待著,落雁峰首座大概也能想明白這件事吧。
蘇陸想起柳明朝曾說仙尊們不在乎的事很多——自己也並非什麼特殊的例子。
修士當中的強者裡,也不乏大奸大惡之徒,他們許多人亦是“隨性而為”,乃至戕害人命濫殺無辜。
蘇陸想象了一下,若是有朝一日自己修為大成,罕有敵手,或是如同這些仙尊一般,是否會變成落雁峰首座那樣的人。
想說什麼說什麼,想做什麼做什麼?隻在乎極少一部分和自己有關的事?
或者今日若是自己修為勝於清霄仙尊,會不會在他提起妖皇時就生出殺心,想要滅口呢?
轉念一想答案也是否定的。
真有那樣的本事,她才不介意彆人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直接大喊妖皇是我放出來的又如何。
這個世界,這個修真界,維持底限,保留善意,並不會得到任何形式的嘉獎,虛偽陰損之輩功成名就的亦有很多。
然而——
雖然說到底她不算什麼好人,最多是保持著一些諸如不主動害人的底限。
但她從不是因為“好處”而去保留它們,而是因為它們是組成乃至定義她存在的一部分。
這大約就是自己的本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