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中部。
正午時分,天際晴空萬裡,日陽高照。
白楊鎮的集市上人來人往,車馬絡繹不絕,叫賣聲此起彼伏。
崔槬走在人群中,眺望著遠方的連綿青山,隻見千峰崢嶸林立,高崖直入雲霄,依稀又閃過幾點光芒。
這座繁榮的城鎮已經鄰近霊山,那是幽州第一福地,也是幽州第一仙府天心宗所在之處。
天心宗曆史悠遠,現任宗主閉關已久,數百年不曾出關,隻將宗門事務交給徒弟們打理。
不過,不同於萬劍宗那種情況,天心宗的長老們個個都很低調,幽州這邊仙門世家也沒什麼勢力。
所以彆說像是冀州百姓那般做夢都想進武神山修行了,許多幽州人甚至見了修士還會直接喊神仙。
哪怕是霊山腳下的城鎮居民,對修行一事都隻有個模糊的概念,大多數人隻知道那靈山裡住著仙人。
這附近幾乎沒有妖族魔物,天心宗的修士鮮少出手,縱然進了城,也很少會顯露本事。
而且——
天心宗的修士們似乎也不怎麼出門。
從人數來說,天心宗弟子和玄仙宗弟子數量相似,閬山周邊的城鎮裡,時不時都能看到宗門裡的修士,有些是出來閒逛的,有些是結束了任務不急著回程的。
崔槬在白楊鎮裡走了一圈,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修士的靈壓。
他倒也不奇怪,因為上一回來幽州,是為了給師妹做假身份,也順便打聽了一些事,當時在霊山附近也很難見到天心宗修士的身影。
這一回,他其實是要去往幽州西部。
幽州第二大派,燕雲仙府,在整個修真界也頗有名氣,僅次於九大仙門——論起高手數量,大約已經勝過日漸沒落的鷺山府。
燕雲仙府的掌教,化神境六重的符修,五百年前曾經殺死他先祖又將之做成鑄材售賣,最終變成了聚魔城城主手中的仙劍。
崔槬才剛剛結束了閉關,原本是打算去會一會這位掌教,就從州境內橫穿而過,這會子是途徑霊山,感覺濁氣才停下來。
他佇立在街角的人群中,若有所思地望向霊山的方向。
周邊的行人們依然來往穿梭。
有人行色匆匆,有人笑容洋溢,還有人麵帶憂愁,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為不同的事或喜或悲。
忽然間,那隱隱約約的濁氣,毫無征兆地變得濃鬱起來。
讓他這種妖血稀薄的修士都感到不舒服——
那令人難受的氣息充斥了每一寸空間。
周圍的普通百姓們甚至都有了反應,有那身體不好的人,已經重重咳嗽起來,還有那頭暈眼花的。
有一個老人險些摔了個趔趄,被旁邊的好心人扶到旁邊一家茶水攤裡,麵色蒼白地坐下。
隻是身體健康的人尚未有反應,最多有點胸悶,故此人們並未察覺異常。
直至地麵傳來震動。
街角的一家酒樓前,簷角懸掛的燈籠倏地墜落,接著傳來一串杯盤破裂粉碎的聲音。
集市上更是人仰馬翻,有些攤子直接歪倒,貨物四處滾動,兩側的商鋪已經有搖搖欲墜的,瓦片劈裡啪啦地落下。
人群終於混亂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在那擁擠之處,許多人更是互相推搡,摔倒的直接被踩踏而過。
好在這也隻是一處城鎮,縱然熱鬨了些,人數也終究有限,不會出現數百上千人擠在一棟樓裡的情況。
崔槬隨手拉起一個摔倒的年輕人,那人被踩了兩下,也沒受傷,連聲向他道謝,然後忙不迭地跑了。
大多數人隻以為是地震,自然是往外麵的開闊地跑去。
崔槬不想動,卻也不想擋路,就走到一處商鋪屋簷下,繼續望著霊山方向。
原先蔚藍的晴空,此時已經黯淡陰沉,灰霾蒙覆,而且天色越來越黑,日光被暗雲全然遮蔽。
很快,他看到天際裂開了巨大的縫隙,其中黑霧翻湧,又閃爍起千萬點腥紅的光芒。
然後,又是熟悉的充滿壓迫性的靈壓傳來。
祭星教主到了。
崔槬:“……”
這可真是巧了。
他用了遠目之術,看到魔修們的身影出現在高空中。
就在霊山觀日峰的上方,也是天心宗宗主所在的主峰,為首的青衣男人的身影也很好辨認。
天心宗的修士們好像沒什麼反應。
他們也有數位化神境峰主和元嬰境長老,按理說這會子都該出來迎敵了。
崔槬看到顏韶出劍了。
黑白相融的天命,翻騰著詭魅的血霧,在空中輕輕一劃,高天之上,仿佛落下一道腥紅的閃電。
半空中的金色符文相繼閃現,顯然這一劍劈在了護山結界上。
一股強勁的波動從霊山方向襲來。
地麵綻開深深的裂痕,在駭人的聲響中,山石滾落,樹木摧折,無數道溝壑轉瞬間逼近。
他捏了個法訣,周身靈力湧動,手邊數十道金光迸發而出,無形的氣浪澎湃卷起。
霊山方向吹來的狂風倏然止息,那些蔓延的裂痕也被固定在原地——
緊接著,一道道金光遊走而過,填充了地麵的裂隙,不過眨眼間,一場災難被完全平息。
附近也有人震驚地看到這一幕,一句神仙尚未喊出口,那黑衣青年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崔槬並沒有靠近霊山,他跑去搶救周圍的另外幾個村鎮。
——魔修們乾這種事好幾回了,前幾次卻不曾聽說周圍城鎮受損,然而方才他若不出手,必然會有人傷亡。
這次究竟為何不同?
他又止住了幾次地裂後,發現這靈力震蕩來自霊山內部,仿佛是他們的護山結界被觸動。
顯然天心宗的結界有某種獨到之處。
“第二劍了。”
前麵出現了一群修士,看打扮都是天心宗的弟子。
其中一個人得意洋洋地道,“那祭星教主不是很厲害麼?兩劍了,也沒能劈開我們的結界!”
“哈,聽說之前他破開琅嬛的結界隻用了一劍,我還道他是什麼人物……”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朝霊山方向趕去,顯然也是外出回山的。
這些人修為平平,崔槬隱藏靈壓的本事算不得非常高明,他們依然沒能發覺他的存在。
“說不定他那些本事都是吹出來的……”
“莫要這麼說,他的戰績有目共睹,再者,那七十二仙山太大了,結界自然就弱了。”
“霊山難道就小了?”
“師兄沒去過琅嬛,自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麼,等你去中州看一眼就懂了。”
這些年輕修士還在爭執,忽然間又是一陣狂暴的靈壓襲來,直接將他們撞得人仰馬翻,從高空中摔下去。
霊山深處傳來轟然爆破聲。
那些修士們靈力紊亂著摔在地上,還來不及哀嚎,就紛紛目瞪口呆。
結界的金色壁障猛烈地顫抖著——
忽然間光芒大盛,密密麻麻的符文越發閃耀,最後仿佛是承受不住一般,從內而外爆裂開來。
空中金輝灑落如細雨,天心宗弟子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崔槬在稍遠處看著這一幕,知道這結界的弱點顯然在內部,而方才霊山內的秘境們悉數炸了,連帶著結界也被破壞。
他暗暗感慨舜華仙尊的手段。
緊接著,觀日峰山巔上,猛然飛出了數十道流光,顯然是天心宗的高手們出動了。
隻是他們並不曾衝上去,而是停滯在空中,隔著百丈距離,與魔修們遙遙對峙著。
像是在等待什麼。
顏韶也安安穩穩地立在空中,一手隨意地拎著劍,“還是快些吧,我趕著去下一場呢。”
話音落下,那橫亙天幕的裂隙裡,黑霧湧動翻騰,腥紅的光點越來越亮。
臃腫肉瘤已經擠在了裂口處,仿佛正試著從裡麵出來。
崔槬忽然感受到了一股陌生強悍的靈壓,就在觀日峰上方爆發出來!
數十點金銀相應的光輝,拖曳著瑰麗的焰尾,如同劃過蒼空的流星,直直撞在了那裂隙之上!
遲了一刻,崔槬才看清,那其實是數十張燃燒的符紙。
符紙末端則是靈力凝成的鎖鏈,在空中飛馳時宛如群蛇出巢,它們在裂隙前交織穿插,封成了一片網羅。
那些鎖鏈將裂隙向中間拉拽,就如同縫合傷口一般,硬生生扯著裂隙並到一處,裡麵湧動的黑霧都無法流瀉出來。
“仙尊好手段。”
顏韶抱著劍懶洋洋地道,“若非遭逢此劫,怕是過兩年就該得證大道,破碎虛空了。”
高空中響起一道悅耳卻冷淡的聲音。
“教主既然知道,就莫要在這裡貓哭耗子了。”
觀日峰上方的修士們紛紛散開,俯首行禮。
一道身影鬼魅般出現在他們中間。
那人身量勻稱,頭戴銀冠,發髻半挽,如墨青絲散落而下,麵容亦是秀麗絕倫,柳眉籠翠,明眸如星。
她穿了一席湖藍的廣袖華服,披著雪紗刻銀絲的罩衣,高空中罡風猛烈,卻卷不動半片裙擺衣袖。
她手邊似乎沒有武器,隻捏著一支精巧的朱筆。
那筆尖蘸飽了血紅的墨水,映著根根蒼白無瑕的柔軟毫毛,色澤對比鮮明,堪稱觸目驚心。
崔槬隻遙遙看了一眼,都覺得被那顏色刺痛了雙目。
——天心宗宗主浮焱仙尊,九州第一符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