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上去神情平靜,縱然說了那樣的話,臉上卻沒有半分被打擾的怒意,“教主意欲何為?”
顏韶向她微笑了一下,“仙尊應當也知道吧。”
從這一刻開始,崔槬再也聽不到他們之間的交談,無論他用什麼法術,哪怕將神識投過去也不行了。
從周圍那些修士的表情來看,他很快意識到,這也不是針對自己,顯然他們是不準備讓任何人聽見。
顏韶說了幾句話,天心宗宗主靜靜地聽完,似乎思忖片刻,才緩緩點頭,“信她一回又何妨。”
旁人這才能聽清他們的對話。
顏韶頗為滿意,“……素聞宗主與淩風仙尊交好,若是宗主願意說句話,事情也便宜許多。”
崔槬自然知道這是涼州無塵宮宮主的尊號,這位與浮焱仙尊類似,都是閉關數百年專心修煉,平日裡不問世事的。
“因為你師尊殺了她的師尊?”
浮焱仙尊輕輕一哂,“難道教主以為她會因此不與你說話,見你就拔刀?”
顏韶搖頭,“那倒不是,若這麼算起來,令師死於雷劫也是因為被我師尊害了,我如今難道不是還與仙尊相談甚歡?”
浮焱仙尊的麵色毫無波瀾,“不是。”
顏韶:“……”
顏韶擺手道,“我還有旁的急事,仙尊若是不想說,也與我無乾,反正到頭來倒黴的不是我。”
浮焱仙尊看上去也不想與他多言,“教主自便吧,我會轉達教主的話。”
說完側過頭看向一眾弟子們。
她並沒有動嘴,顯然是在傳音,崔槬看到那些長老峰主們連連點頭,緊接著又是一股沛然莫測的力量擴散出去。
浮焱仙尊放開了神識,似乎是在向涼州的淩風仙尊傳訊。
然後一揮朱筆,空中合攏的裂隙再次打開,她徑直走了進去.
靈力鎖鏈煥發出耀眼的光芒,又將裂口徹底縫上了。
魔尊的靈壓再次擴散。
從觀日峰之巔,再到霊山的各個角落,出現了不計其數的黑色裂口,濃鬱的濁氣源源不斷湧出。
崔槬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
霊山內部的天心宗修士們,有相當一部分人,主動走進了那些裂口,被吸入了魔域之中。
還有一部分人卻是不曾靠近,甚至遠離了那些入口。
他用神識看到了這一幕幕畫麵,那些修士臉上的神情各異,卻都是經過了一番思索才做出的選擇。
顯然無論這些人怎麼做,都是出於自己的意願。
“她能在一瞬間給上萬人傳訊,將真相告知他們,讓他們自己抉擇。”
顏韶輕飄飄地道,“早年師尊就與我說,這世上天才極多,勤奮的天才也多,讓我莫要驕傲自滿,小覷他人。”
崔槬神情複雜地看了過去。
原先他在數十裡之外,此刻他離這群魔修也隻有十數丈遠了,竟是一瞬間被拉到了對方麵前。
崔槬:“教主做不到麼?”
“倒是也能做到,卻是不會這麼快。”
顏韶坦然道,“仙君往何處去?”
崔槬已經收到過師妹的消息,知道顏韶大致想做什麼,此時也並不隱瞞,“我與燕雲府掌教有一樁恩怨。”
“仙君若是繼續西行,也不能找到你那仇人了。”
顏韶很遺憾地道,“因為昨日他才投了我,連帶著他門下數千弟子,如今都在魔域裡呢。”
崔槬:“……”
以他對燕雲府掌教的了解,那人做出這種事很正常。
他甚至都想過,若是自己去尋仇,對麵就算擺出獻祭弟子的鬼門陣也並不奇怪。
如今看著祭星教勢強,主動投了舜華仙尊,也完全說得過去。
崔槬看出魔尊完全沒想阻止自己,抱拳謝過,“那我去魔域裡找他便是。”
顏韶點點頭,“我可以送仙君一程,否則你若是慢慢尋找,也要花不少時間的。”
崔槬欣然同意,“多謝教主。”
“隻是……”
顏韶用看熱鬨的口吻問道:“你是直接去見那姓林的,還是先去看看你師父?”
崔槬:“?”
崔槬:“師尊怎麼了?”
顏韶沉思片刻,似乎在感受著什麼,然後才開口道:“他也在魔域裡,大約是想幫小徒弟分擔些?隻是他的狀況似乎不太好。”
崔槬當即放棄了自己的計劃。
與師兄那種滿心痛苦的狀態不同,他是為相隔數百年素未謀麵的祖先複仇,能做到最好,做不到也完全沒關係。
他隻將此事當做一次曆練的機會,聞聽師父遇到麻煩,自然立刻將之拋在腦後。
顏韶隨手一扯,空中竟是出現了一個隙點,周遭空間扭曲,絲絲縷縷的黑霧旋轉著溢出,又被莫名的力量吸入。
崔槬毫不猶豫地進去了。
以他們的實力差距,周圍還有這麼多魔修,魔尊若是想害他,實在不必繞彎子。
一股令人不適的氣息蔓延而來。
眼前的世界短暫陷入黑暗,接著又變得明亮,露出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
崔槬站在廣袤荒涼的凍土上,凜冽寒風拂麵而來,浮冰漫天飄舞,晶亮的碎片紛飛如落雨。
暗紫的蒼穹裡彌漫著黑雲,那沉重的雲翳層層壓下,漆黑霧氣彌漫聚散,露出裡麵那巨大臃腫的肉球的輪廓。
在那黑影投落的陰霾裡,有一道人影佇立在半空中,周身席卷著狂躁的暴風雪。
崔槬撤去遠目之術,眨眼間消失在原地。
慕容冽的情況其實並不怎麼糟糕,至少比他想象得好了很多。
顏韶的描述也沒錯,因為慕容冽確實受了些傷。
隻是對於一個渡劫境高手而言,再繼續保持如今的狀態戰鬥數日也毫無問題。
崔槬一邊感知著師父的靈壓一邊靠近之後,就放鬆下來。
慕容冽手持覆雪,一劍橫掃,白光如驚雷般乍現,寒氣洪流疾卷而出,逼退了迎麵而來的黑霧。
“……你不是去尋仇了?這就宰掉了?”
黑星的本體未動,然而魔域裡已有數位仙尊,都在與其投影力量交戰,故此慕容冽這邊壓力也不算很大。
崔槬搖搖頭,“顏韶說師尊有些不好,我就想多了。”
他說著也抽出了饌金,巨劍上光輝流轉,斜指著下方。
地麵開始震顫鬆動,一座一座暗金的岩山破冰而出,冰片雪屑漫天飛濺。
那些低矮的山峰上金輝流轉,一道道金光流淌著,向山峰正中的空地彙聚,聚成一點的瞬間,合攏升騰起一道巨大的光柱,猛然向上方轟擊而去。
正中彌漫而來的黑影,將其牢牢地阻在了原處,使之不得寸進。
崔槬蹙起眉,臉色微微發白,“我以為師尊會去找淩千山拚命。”
慕容冽知道他想幫忙,也發現他是有能力幫忙的,就沒再攔他。
又是一劍揮出,劍氣接著當空炸開,化作千萬碎片,風刀霜劍向著黑霧奔湧而去。
慕容冽:“若非老三……我大約是會去的。”
其實他也知道淩千山是什麼貨色,那家夥不是好人,卻絕對沒有害人之心。
慕容冽也沒有發自內心將他當成仇人,畢竟真凶們和他截然不同。
後來再想與他一決勝負,比起報仇,更多是全了當年的那場未儘之戰,想要證明自己不再是當年的自己。
然而那又如何呢。
他已經遙遙見到穹冥仙尊逼退黑星的那一劍,他知道自己比不過他。
世上的天才層出不窮,自己是,淩千山亦是。
除了數次敗於師兄手下,慕容冽與旁人交戰總是贏的更多,甚至稱得上幾乎沒輸過。
他知道那種差距。
他曾經勝過的無數對手,有人心服口服,也有人投來那不甘怨憤的眼神。
但縱然再如何不服,他們也贏不了他。
換成他與淩千山,也是一樣的。
慕容冽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那一刻我就想明白了。”
崔槬忽然覺得師父有些不同了,整個人的氣質甚至靈壓都產生了變化,某種程度上變得更不可琢磨了。
或者說更強了。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就聽見師父繼續道:“而且,師尊的元神尚在寰塵塔裡,我若是不管不顧去拚命,又算什麼?”
慕容冽自嘲般說道:“難道我還要厚著臉皮將她交給你們?老三為了我的事煞費苦心,我這當師父的,如何能再給弟子添麻煩?”
崔槬歎了口氣,“旁的不說,師尊要讓我們做什麼,我們並不會覺得是麻煩。”
“我已經來了一陣子,之前顏韶還遙遙與我傳音,說老三大約是做了決定,既然如此,我多少也要為她分擔些。”
崔槬:“所以師妹下決心之前,師尊就來了?”
慕容冽輕哼一聲,“就算不是她,換成妖皇……她如何能作壁上觀?還不是要跑來拚命?”
崔槬懂了,想想又有些好奇,“師尊是如何發現的?”
“嗯……”
慕容冽不知想起了什麼,有些好笑地道,“頭一次提起陷冰山就兩眼發亮,也就她自己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