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妖精也會在想,這些人夢裡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
她雖然能讓人陷入一個美麗的夢境,但是終究做不到來到他們的夢中,去看一看這些人夢裡的模樣,見一見那些夢中的人。
這算是她唯一有點遺憾的事情——這樣子的話,以後就沒法給他們再次帶來新的新春禮物了吧?
妖精唱累後,在嬰兒的搖籃邊睡著之前,她的腦海裡是這麼想的。
然後她夢見了仿佛在很久很久之前的、自己“記憶”裡的過去,乘坐著馬車飛過黑色的夜空,在第二天的黎明之前把祝福分灑給每一個家庭。
遙遠得模糊不清。
為什麼不能再看得清楚一點呢?為什麼不能看到這些美好的記憶呢?為什麼……
這種不名的焦灼感直到響起一陣禮貌的敲門聲,把模糊的夢境給打破,這才戛然而止。
妖精有些茫然地睜開眼睛,然後終於判斷出了這個敲門聲唯一可能的源頭。
是之前才碰到的外來者嗎?
她看著門被對方一點也不禮貌地推開,露出那一張熟悉的臉,然後是熟悉的聲音:
“下午好啊,雪姑娘。我覺得……”
對方看到房間裡的場景,似乎愣了愣,然後有些猶豫地開口:“呃,你在照顧孩子?對不起,打擾了。”
“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少女模樣的妖怪抬了抬眸,她這時候看上去又是那副冷淡的樣子了,“還是說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不,我隻是覺得,雖然我新春沒有在俄羅斯許願,但如果我有一個小小的願望的話,你應該不會不幫我滿足的吧?”
大大方方站在門口的旅行家眨眨眼睛,愉快地開口道:“是吧,雪姑娘?”
“很簡單的願望,你願意陪我逛一逛聖彼得堡嗎?就今天一天,怎麼樣。”
“……”去逛一逛聖彼得堡?
妖精似乎沉默了一瞬,冰藍色的眸子裡滑過莫名的情緒——她對記憶中的聖彼得堡,感官一直是模糊的,隻是隱隱約約地知道,這是她每年新春都會來到的城市之一。
現在的聖彼得堡是什麼樣子?人們生活得到底怎麼樣?他們還幸福嗎?
她微微斂眸,輕輕地回答道:“好啊。”
聖彼得堡是一座美麗的城市——這一點很多人都已經說過了。就算是在俄羅斯所有的城市裡,她也算是最為美麗和華貴的貴族淑女。
那是所有第一次踏入這個城市的人都為之驚歎的絢爛和璀璨。
北原和楓給旁邊的妖精小姐遞過去一塊巧克力蛋糕,在被拒絕後非常“遺憾”地塞到了自己的嘴裡。
邊上的妖精小姐對此也沒什麼意見,而是有些好奇地往四周瞧著,冰藍色的眼睛裡倒映出聖彼得堡逐漸亮起來的燈光。
這種好奇的神態,再加上她一手樹莓奶昔,一手提拉米蘇蛋糕的樣子,倒是讓她看上去真的像個未成年的人類少女了。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街邊被商家擺放出來的一幅畫上。
藍色的夜,無數明亮的巨大的好像在旋轉的星,像是火焰一樣向上升騰的杉樹,躁動不安的夜晚。以及被無數燈火點亮的寧靜小鎮。
那種幾乎透出畫麵的生命感和狂歡,在每個看到它的人的視野裡生長和蔓延。
“喲,小姑娘喜歡這幅《星月夜》嗎?”
賣這些畫的是一個中年人,他在注意到妖精好奇的眼神後,把這幅已經被裱起來的仿畫拿到手裡,然後熱情地招呼了一句:“這可是梵高的名作!筆觸模仿得這麼好的仿畫可是很難得的。”
“梵高?”不知不覺走到攤子邊的少女疑惑地歪了下頭,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她看著這幅畫,對能畫出這樣充滿生機和熱情的畫家感到有些好奇:“所以他是誰?”
“一個生前隻賣出去一幅畫,但在死後連畫作的模仿品都可以賣錢的倒黴畫家。”
北原和楓帶著點調侃意味的聲音響起,少女微微扭過頭,才發現對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旅行家看著白發的妖精,又看了看這幅被裱起來的畫,輕鬆地笑了笑:“想要的話,我就送你一副好了——就當是陪我這半天的回禮?”
“不用了。而且這個畫家一定很不幸。”白發的少女對這個提議搖了搖頭,把視線挪開,重新走到街上,“他活著的時候一定感覺非常難過。”
“或許?”北原和楓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伸手撣掉自己身上掉落的巧克力粉,“不過如果沒有這一切,他也許也沒法畫出《星月夜》這樣的作品吧。人類就是這個樣子的,討厭苦難又不得不感謝苦難的存在。”
被契訶夫評價為“不理解人類”的妖精最後看了一眼畫,然後低下頭,安安靜靜地喝著自己手裡的樹莓奶昔,沒有做出任何的回答。
樹莓奶昔那種深紅色的色彩盛在透明的玻璃杯裡,像是一朵綻放的玫瑰,深紅色的影子倒映在街邊的燈光裡。
是不是所有星星的美麗,都來源於它裡麵那一朵彆人看不見的花?
“走吧。”她說。
然後他們繼續走過聖彼得堡。
從涅瓦河放歌的遊船到繁華的涅瓦大街,再到兩三人閒逛的居住區和安靜的小巷。
這個時候還有雪姑娘的掛墜掛在還未撤銷的聖誕樹上,少女隔著專賣店的玻璃往裡麵望了半天,然後被覺得好笑的商家送了一個。
白衣服的雪姑娘掛墜,有時候會被加上翅膀,看上去也是雪白的。
再然後,他們去了聖彼得堡的公園。裡麵月光很美,公園中心的湖泊像是月亮那銀光閃爍的影子。
在聖彼得堡的夜晚,月亮就連影子都會在發光——這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然後我們就去看芭蕾。今天晚上正好有《火鳥》的演出。之前在莫斯科就想看了,可惜沒遇上好時機……”
北原和楓看著月色,然後拾起一塊石頭,然後在湖裡打出了一個漂亮的水漂。
“哇哦,漂亮!”旅行家對自己的成績也吃了一驚,然後看向了邊上的水妖,“怎麼樣?你也要試試嗎?”
白發少女猶豫了一會兒,然後也蹲下身,撿起了一塊石頭,往湖麵上丟去。
然後“咕嚕”一下就沉到了水底。
但很快,這塊石頭又奇跡般地從水麵上浮了起來,然後在兩“人”的目光下,在湖麵上磕磕絆絆地一蹦一跳。
然後一路跳到了對岸。
“……所以說,你這是用魔法了吧?”
“你猜?”
少女抬起頭,嘴角勾起一個一閃而逝的微笑,然後重新站起身:“走吧,去看芭蕾好了。”
“雖然沒有見過那隻神鳥,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各種妖精的口中,它一直都是以閃耀、美麗以及與人類之間的各種故事著稱的。我很好奇人類會怎麼描繪它。”
在另一頭,屠格涅夫正在房間裡和契訶夫麵麵相覷。
“我想起來了,我認識你!”屠格涅夫看著契訶夫看了半天,然後恍然大悟地一擊掌,“我之前幫你找過你妹妹來著!”
“……”契訶夫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對方一會兒,“所以你怎麼會在這裡?”
“因為認識了一個多管閒事的笨蛋?”
屠格涅夫捏了一把對方的臉,然後看著對方無語和鬱悶交織的眼神,一下子笑了起來:“好啦,彆拿這種眼神看我。大不了我再幫你找一次妹妹,行了吧?”
“那需要我做什麼嗎?”契訶夫揉了揉自己被捏紅的臉,忍不住撇了撇嘴,但還是認真問道。
好歹也打過一次交道,他至少還是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性格的。
“唔?”屠格涅夫瞅著這個身高還沒他一半的幼崽,然後摁住了對方的腦袋揉了揉,“等到北原解決完那隻妖精後,把異能收回來就好了。”
“至於現在,小孩子還是好好歇著吧。”
……
“你說,火鳥會死嗎?”
莫裡斯·貝爾的《火鳥》與最初的《火鳥》芭蕾有著很大的區彆。其中最為顯著的一點便是時間上的大量減短,變成了隻有半小時左右的芭蕾短劇。
這個問題是在這部舞劇進行到一半時,由邊上的少女問出來的。
他們坐在二樓的包間裡,共同看著舞台中間那位一身紅衣芭蕾舞者。
故事裡的火鳥在掙紮,在悲傷地鳴叫,但四周它之前所庇佑和溫暖的人又給它帶來了新的力量。它奄奄一息,但每一片羽毛都光彩熠熠。
黑暗,黑暗,然後是黑暗底下的火焰。每一刻都在詮釋著全力以赴的燃燒、拚儘所有力量點亮的光明。
然後光明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