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鳥死在了人們的中心,死前它被自己庇護的人類包圍著,在這樣的溫暖中死去。
“放心,火鳥是不會死的。”北原和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著芭蕾舞情節的一步步推進,輕輕地笑了笑,“不管怎麼說,要有自信嘛。”
就在話音剛落的時刻,火鳥身上的火焰重新騰起,死去的鳥再次振動起翅膀,鮮紅的顏色亮起。周圍的人歡欣鼓舞,為火鳥的複活而感到欣喜,為之歡呼。
觀眾裡麵也有人隨著火鳥的再生而發出驚歎,隨之而來的是劇烈的鼓掌。
在掌聲和歡呼中,這部簡短的芭蕾緩緩落下了帷幕。伴隨著兩部舞劇間場休息的開始,人們站起身,陸陸續續地離開。
“你說,這部劇的結局,他們是在期待火鳥的複活嗎?”白發的妖精走出劇場之後,突然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不是哦,而是火鳥一定會複活的。”北原和楓看著外麵的月亮,然後笑了笑,“隻要人類還在,火鳥就算死了,也會在新的土地上複活。”
“這樣嗎?”少女似乎有些不可置否地這樣回答道,然後看著外麵漆黑的夜,“對了,我記得你還沒帶我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墓園。”少女的聲音很輕,冰藍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旅行家,“我想看一看聖彼得堡的墓園。”
和聖彼得堡處處有彆於其他城市的優雅風度不同,聖彼得堡的墓園倒是和彆的地方沒有什麼不一樣的——無非是墓碑和花朵。事實上,所有的墓園也都差不多。
就算是上個世界的新聖女公墓,也不過是在墓碑上麵儘可能地花樣翻新罷了。
“我的兒子,為國捐軀的戰士,我為他而感到驕傲”
“他是一個混蛋,在戰爭來臨時,他證明了他也是一個英雄”
“永遠值得尊敬的士兵和丈夫”
“偉大的母親,她在送走自己所有的孩子後葬於此地”
兩個人一座座墓碑地從走過,看著上麵的各不相同的墓誌銘。沒有什麼文藝的長篇大論,大多數隻是極簡樸地介紹了一個人的身份而已。
“……不懂。”妖怪沉默了很久,然後小聲地說道。
為什麼……會驕傲?
生命的逝去,怎麼也會是讓人驕傲的呢?
“唔,也沒必要懂那麼多。”
北原和楓對眼前的墓碑微微鞠躬——這裡埋葬的是一個在戰爭中拯救了五個孩子的士兵,然後安撫性地回答道:“畢竟不管是人類,還是戰爭,其實都是很複雜的東西。”
“不懂。”少女有些抗拒地重複了一遍,但最後自己也有點失落。
為什麼失落呢?
她自己也說不清楚,隻是突然覺得,苦難似乎在人們的心裡有著一種古怪的、她所不能理解的地位。
雖然不至於到祈求苦難到來的地步,但絕對的幸福對於人類來說,似乎也顯得不那麼完美。
她看著天空:天空上麵有星,有月,還有夜。同樣都有一種奇異的絢爛。
“旅行家。”至今不知道對方名字的妖精突然說道,“那個畫《星月夜》的梵高,和我講一下他有關的故事吧。”
“行啊。”北原和楓有些意外地愣了愣,然後就在這個墓碑的邊上,給這個不屬於人類世界的妖精講起了他記憶裡的梵高。
從他的意氣風發說到他的窘迫狼狽,從他熱烈的夢想說到他冷漠的生活,從他的激情說到他的瘋狂與死……當然,還有他的畫。
他畫向日葵,於是有了大朵大朵金黃絢爛的鮮花;他畫群星,於是有了大顆大顆金黃璀璨的星星;他畫房子,於是有了被黃色塗滿的屬於希望的房間。
在最後,他用梵高自己的話為這個有些漫長的故事收了尾:
“當我畫一片麥田,我希望人們感覺到麥子正朝著它們最後的成熟和綻放努力……如果生活中不再有某種無限的、深刻的、真實的東西,我將不再眷戀人間。*”
看上去和人類少女無異的妖精安靜地聽著另一個時代的畫家的故事,安靜地注視著這片土地和其上流淌著的河,任由風聲在她的耳邊呼嘯著刮過。
白發的妖精借著遙遠的風,似乎看到了遠方那個叫科斯特羅姆的小鎮,在她的記憶裡,她和嚴寒老人就是在這裡出發,開啟為人們帶來祝福的旅程。
在她的記憶裡。
垂著頭的少女看著水珠滴落在草地上,一滴一滴地把才泛出點綠意的草葉打濕。
記憶……
“……其實吧,我真的不會安慰正在哭的女生。”
北原和楓看著身邊無聲流淚的少女,尷尬地咳嗽了幾聲,然後默默遞過去一張手帕:“不過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應該可以遞點擦眼淚的東西?”
“不,沒必要。”她深吸一口氣,然後有些生硬地回複道,“叫我卡露莎就好了,反正你也應該知道了吧。”
“……啊,是這樣沒錯啦。”
“好的,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我是一個笨蛋!我什麼都不懂,我心甘情願地騙自己還騙彆人!是這樣吧?”
妖精轉過頭看著旅行家,語氣突然尖銳了起來,那雙藍色的眸子裡卻分明地透露出濃鬱到化不開的悲哀。
她身上屬於另一種精怪的特征褪去,顯露出屬於她自己的金色長發,隻有那雙眼睛還是透徹而瑰麗的藍色。
她的身體在無可阻止地走向消散,但她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似的,隻是緊緊地握著手裡那一個雪姑娘的掛墜。
“真討厭啊……”她小聲地呢喃道,“會很容易讓人討厭我吧。一點都擔負不了這樣的名字。”
“並沒有。其實已經很厲害了啊。”
北原和楓看著看著下一秒就要消失的、淚流滿麵的少女,然後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對方金色的長發,微微一歎。
“隻是人間太苦了,隻是這樣而已。”
他手指所能感受到的隻是一片冰涼。
人死後所變成的水妖,自然沒有屬於人類的溫度。她們早就徹底地死去,所徘徊的隻不過是任懷有執念的殘靈。
北原和楓看著眼前已經變得空無一人的風景,輕輕地說出自己的最後一句告彆,或者說祝福:
“所以啊,如果很累的話,就彆再來了。”
佛家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彆離、求不得、五陰熾盛。
因此說,紅塵如苦海,不過如是。
貧民區。
“唔?你說你剛剛成功把異能關上了?”屠格涅夫一臉疑惑,然後指著還沒有醒的女孩,“可是她還在睡啊。”
“可能是真的睡著了……等等,你在乾什麼?”契訶夫才認認真真地回答完,就發現屠格涅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了一根草葉子。
然後一點也不客氣地掃了掃女孩的鼻子。
“啊……啊啾!”
女孩迷茫地打了個噴嚏,然後看著身邊的兩個人,瞬間就忘了之前為什麼鼻子會那麼癢,變得興高采烈了起來:“哥哥!大哥哥!你們都在啊!”
“瑪莎!”契訶夫一臉感動地撲上去,然後開始對自家妹妹噓寒問暖,“你感覺怎麼樣,沒什麼不舒服的吧?”
“感覺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哎。夢裡大家在給瑪莎舉辦生日宴會,來了好多好多喜歡瑪莎的人……”
小女孩天真地望著自家哥哥,大聲地發下了大誓願:
“瑪莎以後也要交那麼那麼多的朋友!被朋友包圍的感覺超級棒!”
“哇哦,這可是很難的,我都沒有那麼多朋友呢。”
數了一遍自己朋友數量後,對自己社交水平沒半點數的屠格涅夫認真地給小朋友的夢想潑了一大盆冷水。
“所以瑪莎會努力的!而且笨蛋大哥哥沒有朋友難道很奇怪嗎?”
“哈?你個小鬼說什麼啊!你要是未來的朋友比我多,那我乾脆承包你未來所有的生日蛋糕算了!”
人生多苦。
但終究有人能在這沒有儘頭的長途跋涉中,在痛苦的荒原上,尋找到那些閃光的風景,走到遙遠的未來。
在未來,我們終將掙紮著擺脫生老病死的苦難,去坦然地麵對人生的種種不幸和欲求,去自己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依靠自己學會飛翔。
那是從改造自然的最開始,人類血脈裡就流淌著的桀驁不馴的血,是渺小而脆弱的智慧生物“人定勝天”的傲慢和偏執。
我們前進的道路上,狼狽、不堪、沾滿鮮血。
但這也是人類所有的勇氣、所有的才華、所有的熱愛、所有的驕傲最純粹的證明。